程拾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神情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消化下女人口中的这句话。随后,几乎是下意识摸向了自己平坦的小腹,由着动作弧度较大,手上的针头跟着松了,血液缓缓地顺着针管倒流。
站在一旁的医生怔了怔,压住了她的手背。
“你的身体状况不是太好,加上你贫血很严重,如果再不好好调养,这孩子恐怕”
医生欲言又止,脸上的神色略微有些凝重。
程拾看了他一眼,紧接着便抽回了自己的手,索性把贴在手背上的固定胶布一并撕开。
顿了顿,她忽地笑了。
“哈,怎么可能,我这个月明明来过的,你们一定是在开玩笑对吗?这个笑话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虽然她的经期一向没有规律,可这个月确确实实来过,只是时间很短,颜色好像也特别红。
想到这里,她抿紧了唇,手心冒出了一片冷汗。
“哎呀,所以我说现在的年轻人一点儿也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子,你知不知道,流血可是小产的前兆。你快联系你的丈夫。顺便办个住院手续。”
女人不断地在耳边絮絮叨叨,程拾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脸色也渐渐灰败下来。
莫名地,心底就划过了阵阵恐慌感。
深吸了几口气,她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除开婚礼当晚,她再也没有做过那档子事儿。她甚至没想过,不知不觉中,肚子里会多个孩子。
她始终不太敢相信,怀孕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只是一次,她就中了?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母亲,何况她最近都处在神经紧绷的状态,自己的事情还一团乱,这个孩子,来得太意外,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再次摸向自己的小腹,大脑就跟死机了一般,一片空白。
半晌,等医生重新换好新的药水,她才霍然清醒了几分。
她躲开了医生的手,拉开了被子,“我不想打针----”说罢,就准备离开。
“姑娘,你这么走了,就是对自己不负责,对孩子不负责!”
没当过母亲,当然不懂这种感觉,女人抓住了程拾的手臂,试图再把她摁回病床上。
程拾没想过,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会这么执着,就是一瞬间,她的鼻子有些发酸。
她轻轻地扫开女人的手,哑着嗓子说。
“阿姨,我的身体我自己明白。只是我老公出差了,家里也没什么亲人,住院前,我总得回去收拾一下,住院的钱我会付,等会儿我还会再过来的,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女人一听,同情心更是泛滥,主动扶着她去付钱,还陪着她一起打车。
从医院出来,天色已经黑了,程拾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嘴巴很干,还有些起皮,胃也十分难受。
上车后,她向的士司机借了车载充电器。刚开机,手机就连着震动了许久,屏幕上全是未接来电和简讯。
多半是肖骏的,也有顾时律的。
事发突然,她也没来得及请假,莫名其妙的旷工,他们会找她,也算意料之中。
女人十分好心地将程拾送到了公寓楼下,恰好赶上晚饭的点,女人要去超市买点菜,还问程拾要不要先去她那儿吃。
“不用了,阿姨,您陪着我那么久,一定也累了。”
其余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女人就叹着气打断。
“姑娘,你照顾好自己就成。总之我也住这个小区。邻里之间本就该互相帮助,我送你回来,也是顺路而已。”
程拾目送着女人离开,才坐上电梯,手机仍在响,只是她没有心思看是谁打来的,她只想蒙着被子睡一觉,或许再醒来,只是一场梦呢?
可这梦也太真实了,她在心底嘲笑自己只会逃避。
打开公寓的门,里面灯光敞亮,她蹙了蹙眉,也不记得是不是自己走前没关灯。
小奶狗嗷嗷地就跑过来蹭她的腿,看模样,似乎精神很好,小尾巴左右一直晃着。
“你等我一下,我给你喂饭。”
刚换上拖鞋,还来不及脱去外套,身前就挡住了一片阴影。
“为什么不接电话?”
冷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程拾却没勇气抬起头,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半天都没动静。她也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面对他,她心底一阵阵发虚,但她本人也不明白,有什么好虚的。
“为什么不来公司?”
他垂眸定定地望着她,声音再次响起。
“我”
解释的话还卡在嗓子眼里,下巴就被顾时律紧紧地扣住了,他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程拾,你真是长本事了,就是因为我不答应你回余家,你就故意自虐是不是?你去照照镜子,看仔细了你现在是一副什么鬼样子!我说过几次,你怎么折腾,我都不会心疼你半分!”
其实程拾抬起脑袋的一瞬间,顾时律也是一怔,她脸上毫无血色,双眼中几乎没有焦距,头发也乱糟糟的,若不是昨晚他亲自送她回来,他差点就以为她半路被人捡走了。
程拾被吼得一懵,直到现在的心还七上八下的,哪有多余的力气和他周旋。
良久,等顾时律的力道轻了这么一些,她才缓声回。
“我生病了,很不舒服,刚从医院出来。没有及时跟你请假,我很抱歉。但是我真的没有故意折腾,我犯不着。顾先生,你要是稍微好心一点,让我先吃个饭,我一天都没吃。很饿。”
话落,顾时律抽回了手,冷冷的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回房间换居家服的时候,程拾刻意去了趟洗手间,现在已经不再流血了,可是短裤上有很明显的血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她才出去。
这个公寓里没什么食材,她熬了一锅小米粥,端去餐桌,顾时律已经坐在了边上。
他目光依旧冰冷,抬指轻扣了一下桌面。在那边冷哼了一声,问。
“我等了你一天,你只做自己的?”
程拾看了一眼粥,分量挺多,两个人应该足够了。
她又折回厨房洗了两双碗筷,这才反应过他的话,他等了她一天?是因为关心她吗?如果是她结婚前的顾时律,或许会,只是现在
她苦涩一笑,想,他多半是怕她去找余明义,毕竟他这么宝贝余璐,哪能让余璐因为她膈应。
“吃多少你自己盛吧。我厨艺不好,也不会做别的,你将就一下。”
说完,程拾不再看他,自顾自地开始吃。
大约是饿过了,她吃得很急,粥烫得她嘴皮子发麻,胃里也是一阵翻滚,她数次想吐,可还是咬着牙忍住了。
顾时律十分嫌弃地扫了一眼她狼吞虎咽的模样,蹙着眉说。
“有人和你抢吗?”
程拾停顿了一下手中的动作,放慢了速度。
吃完第一碗,程拾还想继续盛,手才挨到勺子,手腕就被顾时律扣住了,他眉梢一挑,幽幽地问。
“你那么饿?”
程拾老实地点点头,其实她已经吃不下了,但想着肚子里还有个小东西,她就是强塞,也得继续吃。她不能保证自己能做一个多优秀的母亲,但最基本的,她会做到。
顾时律并未松手,轻轻一拉,将她扯到了身前。待她再次坐稳,才说。
“等一下再吃。”
他们就面对面坐在。他也不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她,嘴角似有似无地勾着一道弧度。
程拾如坐针毡,不明白他的意图,他的眸光很深,她不敢看,哪怕是一眼,她都觉得顾时律能看穿她。约莫五分钟,门铃就响了,顾时律先一步起身,站在门外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过了一会儿,关上门,他提了一袋子饭菜,还破天荒地亲自拿了出来,且均摆在程拾面前。
大多都是她爱吃的,她低声说了句‘谢谢’。
直到再吞不进一口,才放下筷子。
顾时律的语气对比方才软了几分,单手支着下巴,看着她嘴角的油渍,空出的手毫不嫌弃地抹了抹。
“你最近胃口很好。”
程拾点头当做默认,又是一阵沉默后,顾时律又说。
“如果你真的很想进余家,我可以帮你,条件是你必须听我的话。你已经认准了余明义是你父亲,那和裴宁知的关系。也没必要继续了,我会替你寻个由头,你明天就去办离婚证。”
他今晚话特别多,几乎全是命令式的语气。程拾不想听他的提议,更不会相信。
真的离开裴宁知,她就只能依附顾时律,若是他对她好一些,也没什么,只是他不见得会那么好心,到时候,她就是菜板上的鱼,任他宰割。
“我不会离婚。”
程拾基本没想,就拒绝了他。
望着顾时律微微张开的薄唇,在他还想继续说点什么时,程拾快速打断。
“顾先生,我怀孕了,我不想我的孩子和我一样,从小就没有爸爸。”
她的语气很平静,眸光没有任何波动。
话音落下,顾时律身子一颤,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收回的手无意碰翻了菜。
一阵闷响后,菜汤溅在了程拾的裤腿上,她下意识地缩了缩双腿,整个人往后一挪。
小奶狗听见了动静,圆滚滚的身子钻到了餐桌下,嗅了嗅地上的残羹。
再次抬眸,顾时律看着她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但只是一霎,他原本紧着的眉头渐渐舒展,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恢复了往日的淡定。
他笑了,唇角扬起的弧度很明显。
“程拾,你们才做过几次,这么快就有了?母鸡下蛋也没你那么快。”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程拾还是瞧见了他眸中努力抑制着的痛楚,她还想再看清楚一些,但已经寻不到任何。
她咬紧了下唇,这或许是错觉吧。
面对冷嘲热讽,程拾十分淡然。先是反问。
“你派人跟踪我?”
顾时律不予回答。
“可事实还真那么巧,我和他也只有结婚那晚的一次,我还是怀孕了。”
听到程拾的话,顾时律的笑意更浓了些,只是眉宇间带着丝她捉摸不透的情绪。
“你想生下来?”
“当然!”
“不可以!”
他的语气很是决绝。
程拾冷笑了一声,淡淡地回。
“顾先生,你没权利左右我的人生!”
“程拾,这个孩子不要生。”
顾时律的声音却是压低了些许,语气就像在与她商量般,但还是掩不住其中的强势。
“你非要生也可以,离婚!”
望着他,程拾莫名地想笑。如果她十六岁,真的会听他的话。可她今年二十六了!早就不是那个视顾时律的话为神衹的程拾了!
她缓缓站起了身,把他的外套递给了他。
“我说过,不可能,孩子也需要爸爸!你也吃过饭了,时间不早了,你可以回去了!”
说到底小奶狗还是更认顾时律,程拾的声音仅是提高了一些,它就站在了顾时律脚边,冲着她凶巴巴地叫。
顾时律完全没搭理狗,反捏住了她的手,用足了力道,一阵吃疼之后,程拾还没来得及发怒,他又笑了,笑容里满是讥讽,且笃定的说。
“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拉扯中,程拾强忍了一天的负面情绪全数爆发,她稍稍弯起了腰,更用力地挣扎,眼眶微微发红。
“顾时律,你别这样对我行不行?我好不容易想通了,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这很贪心吗?你都有余璐了,为什么还要来撩拨我?我答应你,我不会去找姨夫,不会破坏余璐现有的平静。你也放过我,好不好?”
“呵,放过你?那谁放过我?”
这句话特别轻,落在程拾耳中,她竟听不真切。
顾时律霍然站起身,单手摁住了程拾的肩头,低声喝道。
“你究竟要做多少蠢事才够?这是一条生命,你仅凭自己的感受去操控,想过后果吗?”
程拾满眼不屈服,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恶狠狠地推开了他,并退后了好几步,直到退无可退。背脊紧紧地贴在了冰冷的墙面上。
她双手捂紧了自己的小腹,冷声说。
“你也知道是条生命,你凭什么以为冷漠的一句话就能扼杀他?什么后果?我是裴宁知名正言顺的妻子,他的母亲,也很期
待我能为他生下一个孩子!我这么做,合情合理合法!”
程拾终是绷不住脸上的表情,抬眸怒视着他,咬紧牙关,从齿缝中迸出了几个音节。
“顾时律,你这么要求我,才很奇怪!”
他真的不可理喻,全当没听见程拾的话,步步紧逼。扬手又将她拽了回来。
程拾被他圈在怀里,动弹不得。
“什么话都是你说的,这就是你口中的爱我,你爱我,还给别人生孩子?嗯?”
他的声音很沉,隐隐中似乎听不出任何底气。
“你今天选择了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接纳你,你自己想清楚。”
威胁的话听太多,基本就会麻木。
程拾倒吸了一口冷气,缓缓地抬起了手臂,顾时律私以为她想推开他,又紧了几分力道。
然,她的手。却是摸向了自己的耳垂。
咬紧下唇,她闭着眼,硬生生地将上面的耳钉拽了出来。
顾时律的鼻间瞬时扑来一阵血腥味。
鲜血顺着她的耳朵,一点点染红了她的衣领。
就差一点,他就忍不住问,疼不疼?
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当然会疼,想必和当年一样疼。
程拾颤抖着摊开手,那只他亲手摁进去的东西,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之中。
“我还给你,我把它还给你!我当时说爱你的心,是真的,这只是你的一生,我只能借那么一程。我们压根没有结果,我早该知道,抛开你不爱我,顾三爷也不会同意我们。”
顾时律突然眸光一冷,不受控制地松开了她。
他的胸口一阵发闷,各种情绪交织,半晌,他动了动唇。
“好,程拾,只要你不后悔,这玩意儿,你随时都能丢掉。”
话落,程拾反手就将耳钉丢开了。因为东西太小,就算落在地上,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我不会难过太久的,我有了孩子,他就是我的希望。我也希望你不要再回头看我,我们这样,才是最好的。不是吗?”
顾时律没有回答,他用余光环视了一圈地面,终究是看不清程拾把它丢在了哪儿。
短暂的沉默后,他抓紧了外套扬长而去,背影是那么冷然。
门被大力甩上的那一霎,小奶狗就扑过去挠门了。
程拾迈开了步子,直接就把门打开了。“你想跟着他是吗?你走,我不拦着!”
空荡荡的走廊,除了她说话的回声,没有一丁点动静。
小奶狗往外探了探脑袋,忽地就止住了声,可怜巴巴地缩在了玄关,十分委屈地低呜了几声。
程拾这才回过神,轻轻关上门,她蹲下了身,微凉的手掌覆在了小奶狗的身上,哽咽着说。
“对不起啊,我不该把情绪发泄到你身上,你能懂什么呢”
“其实我也很绝望呀,人的一生其实也不长,我从来没有如常所愿过。”
她觉得自己此刻特别傻,还跟狗说了半天的话。
拖着疲惫的身体,她一觉睡到了自然醒,明明心情那么差,她却一整夜没做过一个梦。
去了公司,已经快中午了。
肖骏不在办公室,顾时律出来,表情也很淡,仅是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他很快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沓文件,程拾想帮他拿。但动了动手指,又忍住了。
她现在真的不想和他有半点接触,她第一次害怕他会发狂,做一些伤害到自己的事儿。
其实她每日的工作中,必须给顾时律泡两杯咖啡,她今天也这么做了。
送到顾时律身前,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十分公式化地递了几张纸,让她复印后存档。
在她推开办公室门之际,他的声音幽幽飘来。
“你若是身体不舒服,这段时间都不用来公司,当然,工资会如数付给你。”
程拾手上的动作一停。她没有抬眸,动了动唇,也吐不出半个音节。
她也不愿意多想,也想以为顾时律只是出于上司对下属的关心,如果没有昨晚的争吵。
她把文件复印好,提着包就离开了,走前,她把自己卡位上的杯子反扣在了桌面。
出公司后,她给肖骏发了条简讯,简单地交接了一下自己几乎为零的工作。
肖骏始终没有回复,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
b市已经步入深冬,今日的阳光却意外的足,可寒风吹在她的脸上。还是跟刀割一般。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知道肚子里有了宝宝,她就十分嗜睡,睡了个下午觉,她才去医院做了b超。
这一层楼都是来孕检的准妈妈,可与她不同的是,她们身边都有人陪同,她独自一人,倒显得十分悲凉。
她尽量不去看别人脸上幸福的笑容,这样才不会真的那么惨。
轮到她,结果也没有她想象中差,虽然她身体情况不是太好,但宝宝还是安安稳稳地躺在她肚子里。
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程拾发了许久的呆,才拨通裴宁知的号码。
这人和往常一样,打了好几通才接起来。
“想我了?”
他的声音依旧不正经。
“你现在忙不忙?”
“还好。”
“我在市医院,你过来接我,我有很重要事情要告诉你。”
那头一片沉默,良久,程拾以为他掐断了电话,看了眼手机屏幕,才确定保持着通话状态。
“好,你等我半个小时。”
裴宁知并没有如他所说的半个小时内出现,等天色渐渐变黑,他才风风火火地赶来。
“什么事情?你来医院干嘛?生病了?”
程拾抬高下巴看着他,而后摇了摇头,片刻,她笑着站起了身,拉住了他的手,压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裴宁知,恭喜你要做爸爸了。”
闻言裴宁知缓缓眯紧了眸,似笑非笑地问。
“怀孕了?”
“嗯。”
听到确定的答复,他笑得更深了,抽回手,沉默了片刻,又扬起了唇角。
大力地揉了
揉程拾的短发,他说。
“程拾,母鸡下蛋也没你快----”
这口气,和顾时律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