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律的嗓子发哑,好似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眼皮子半睁着,脸色看起来也很不自然。
程拾没注意到,只觉着被顾时律耍了,恼羞成怒,费力地抬起脚,一下子就把他踹开了,他倒得挺快,根本不挣扎。这里是个小斜坡,他还滚了几圈,眼看着又要掉进水里,程拾拧着眉扯了他一下,语气很冷。
“你还装?同样的手段用一次就够了!”
她动作极快,看他老实了,也不像还会有什么动作,立马就把手缩了回去,撑着地面站稳后,退了几步,保持相较安全的距离,才停下来。
在原地站了约莫五分钟,顾时律还躺在草地上,眉头蹙得十分紧,时不时地还咳几声。
看上去真的很难受一样,可程拾不会轻易上当,她胡乱地用袖口把脸上的水渍擦干净,扭头就离开了,走了颇远一段路,顾时律都没跟上。
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身上一毛钱都没有,闲逛了一会儿,又折了回去。
入春之后,天气不是太冷,她衣领方才被顾时律弄湿了,风这么一吹,还是带着丝寒意的。
走到河边,她发现顾时律仍躺着没动,只是没再咳嗽了,也没发出一丝丝声音。脸色煞白,双手均压在胸口的位置,上下起伏得厉害。
程拾倒吸了一口冷气,小跑着过去,用鞋尖踢了踢他的肩膀。
“顾时律----”
唤了他几声,他不但没睁开眼,脸色还更差了一些,薄唇一张一合,却没滚出一个音节。
“顾时律,你别装了,你就是在这里趟个一天一夜,我也不会扶你起来。”
僵持了片刻,确定这次他不是再开玩笑。程拾站在路边找了几个路人,合力把他抬进了一个小旅馆。
他先被人抬进了房间,程拾从他的外套口袋中摸出了皮夹,皮夹也湿哒哒的,甩了甩水,打开后,里面竟然没有一毛钱,全是卡。
这家小旅馆的确能刷卡,可程拾并不知道密码,所有的卡均试到不能刷为止,她才十分不好意思地和老板说。
“抱歉,我不知道密码,您看。能不能等他起来,我们再过来付钱?您放心,他一时半会儿也没力气跑,我们不会赊账的。”
老板很好说话,没有为难程拾半分,只是看着程拾转身,他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
“我看他那样子似乎不太好,姑娘,你也忒狠了点,我们这儿的河虽然没多宽,但挺深的,弄不好,真会出人命。你说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才行呢?”
程拾一时哑口无言,只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几个月前,因为顾时律,她好像也被这么误会过一次。
他真的是上天派来折磨她的,只要和他在一起,基本没什么好事发生。
每次明明她才是受害者,顾时律却显得比她还可怜一些,若不是当事人,她差点就以为,她真的欺负了他。
旅馆的老板也没和她商量,自作主张地把镇里的医生叫了过来。
医生检查了一下之后,神色变得稍稍有些凝重。双手按了顾时律的胸口好几下。数秒后,顾时律又吐出了几口水。眼皮子撑开了一条缝,整个身子都弓着,嘴里絮絮叨叨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程拾半个字都没听清。
“他感冒那么严重,你还把他推河里。”
医生上下打量了程拾一眼,语气有点凶,“若你不是他老婆,还怀着孕,我真的会报警。”
程拾莫名其妙被训斥了一番,期间医生出去了一会儿,但很快又折了回来,在顾时律的额头上贴了一片退烧贴,并给他打上了吊针。
这里没有架子,医生举了几分钟,就把吊瓶塞进了程拾手里。
“你举着,诶举高点,手臂抬起来才行。”
眼看着医生提上东西就想走人,程拾急急地唤住了他。
“我身上没钱,您还是等他醒来吧,再说我也不会”
医生一眼就看穿了程拾所想,挤着眼笑了笑,“他是不会睡太久,这针头一拔,按住针眼就可以了,很简单的。你稍微温柔一点,我看他也不像不讲道理的人,能这样给你折腾,性格不会太差,你哄几句,你们也就和好了。”
医生满眼都是‘我给你制造机会,你好好表现’的模样,程拾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
就顾时律这样,还性格不会太差?人果然不能看长相。
再者他们之间的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和好这么简单。
老板还十分好心地先替他们付了医药费,说付房费的时候一起刷就可以。
程拾站在顾时律边上,侧目剜了他一眼。
举着吊瓶,手酸得不行,几次她都想放下来,干脆不管他,可看到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又怕他真的出什么事儿,自己脱不了关系。
她疲惫的想要闭上双眼,可这姿势实在没法儿好好休息。
终于等到瓶子里的液体见底,程拾直接拔出了针头,毫无温柔可言。
顾时律估摸着是被弄疼了,极度不满地哼哼了一声,侧了个身,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拾的脸。
也许是刚醒,他的意识不是那么清楚。整张脸看起来要多温和就有多温和,不带一丝攻击性。隐隐还能看到他眸中闪着的微光,望着她的模样,就像在看一个自己深爱的人,满满全是难以言喻的感情。
他滚了滚喉咙,声音依旧沙哑,唇角似乎是扬起了一抹弧度。
“满意了?”
程拾蹙了蹙眉,他这个口气,听起来特别像是在哄她。不自觉地挪开了视线,她冷笑道。
“这句话我该问你,折腾够了没?”
程拾推了他一下,起身就去翻他外套口袋里的车钥匙,只是摸索了好半天。都没找着。
她垂眸看了顾时律一眼,掀开被子,又摸向他的裤子口袋,也没有。
顾时律这会儿特别老实,大抵是没力气拨开她的手,就静静地让她找。
一无所获,程拾问。
“你银行卡密码是多少?你喜欢这里呆多久,就呆多久,我现在就要回去!”
顾时律笑了笑,没回答,手猛地就扣住了程拾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重心不稳,程拾大半个身子都被捞进了床里。他的手
臂就环着她的颈,力气十足,一点也不像一个病人。
程拾才发觉,他体温特别高,隔着不算太薄的布料,这份温度一点点窜到了她的身上。此刻他们离得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炽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脸颊上,特别痒。
她并不喜欢个样子,很暧昧,感觉顾时律是故意撩拨她的,他空出的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她的头发,还口齿不太清晰地低估了一句。
“长得太快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这话说得意味极深,似暗有所指。
挺着个肚子,程拾的行动不是那么方便,挣了挣,顾时律的手反而紧了几分。
“我都这样了,你能不能稍微让我一次?程拾,我真的很不舒服。”
听到这句话,程拾特别想笑,事实她也笑出了声。
让他一次?跟着他的十年,程拾自认为已经让了他千千万万次!
再对上他的视线,他这张脸真的淡定到不行,眸光淡淡,根本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妥当。就像一件十分顺其自然的事情。他生病了,她就必须陪着他照顾他。
程拾实在想不到,她究竟欠了他什么,他一副要她赔偿的模样。
大抵是药物作用,加之身体真的很难受,顾时律的眼睛很明显有些撑不住了,眼皮一直在眨,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饶有一种想把她盯穿的感觉。
“程拾,我们在一起吧,别离开我,行不行?”
他说得深情意切的,没有任何敷衍意味。声音又软了几个度,隐隐约约间,好似带了一丝哀求,仿佛下了多大决心一样。
顾时律连一个爱字都十分吝啬的不会说出口,竟一口气能说出这种类似表白的词语,程拾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多半是因为他发烧神志不清,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程拾莫名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低垂着眼帘,强忍着胸口里的怨气,问。
“在一起?那你让余璐把肚子里孩子打掉,不要和她结婚,让我光明正大地呆在你身边,或许我可以考虑。但是你行吗?”
话落,是一片死寂。
程拾心底就是一阵冷笑,他总以为她特别好哄,给点甜头,真会眼巴巴地被他牵着鼻子走。
又是一阵沉默后,程拾说。
“你让我回去吧,你这样做真的没有任何意义。真要藏一个人,哪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再者你也知道,爸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顾时律不予回答,环着她的手丝毫没有想松开的意思。
最后,他的手缓缓摸向了她的肚子。
程拾一怔,下意识地就拍开了他的手,他的手背上还有点血,沾在了她的指尖上,看上去有些渗人。
趁着他力道稍稍轻了那么一些,程拾身子一斜,从他臂弯中钻了出来。
因为动作弧度太大的关系,她的头发被弄得乱蓬蓬的,凌乱的刘海遮住了她一大半视线。
将碎发绕至耳后,程拾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咬着牙说。
“顾时律,别以为把车钥匙丢了,我就走不了!”
她真怕顾时律再做点什么,她自以为看得很开,可顾时律撩拨她那么一下,她的理智完全就被带跑偏了。
竟然还会觉得他可怜。
可说到底,最可怜的人难道不是她吗?
好在她还知道什么是羞耻心。长痛不如短痛,跟他在一起,注定不会有什么安生的日子。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他们,没有任何人会祝福他们。
她扯下了自己的手链,攥在手心中,这玩意儿价值不菲,她不信她真回不了b市了。
不给顾时律纠缠的机会,她出了房门,直接走到了镇子口。
这里还真的没有车,一眼看过去,全是泥巴路。
折回小旅馆,程拾问老板。
“您知道哪里可以打到车吗?我想回去。”
老板上下打量了程拾一眼,笑着反问。
“你们还在闹呢?其实吧”
程拾抿了抿唇。打断了老板接下来想说的话。
“您误会了,他是我哥哥,和我嫂子吵架了,心情不好,才让我出来陪他散心的。”
老板年纪挺大,见过的人也很多,只是程拾也不像在说谎的样子,他半信半疑,回。
“出租车没有,我们这个镇子在附近也算是比较著名的景点,过来的人,多半都是来旅游的。大巴倒是有的,但一天只有一趟,今天早上,已经走了一趟。你要先回去,最快也得等明天。”
“我看不然这样吧,你实在着急,你打电话,让你的家人或是别的朋友来接你,这样会快一点。”
她倒是想打电话,只是手机没带,顾时律的手机也进了水。
其实仔细想想,她又能打给谁?
顾时律现在还在说胡话,若是被有心人听进去,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犹豫了数秒,程拾把手链给了老板。老板很识货,也不贪她的便宜,还给了她很多现金。
拿着一叠钞票,程拾只能当做散心,在镇子上溜达了一圈,天色快暗下来的时候,她随便找了一家小店,填饱了肚子。
想了想,她打包了一份带回去给顾时律。
再回旅馆,推开房门,顾时律已经起来了,也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套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只是这衣服的风格实在和他不搭。很宽松,裤腿裤,感觉这么穿,好像年轻了几岁。
他听到动静,也没回头,就背对着程拾,幽幽地说,“回来了----”他语气很平静,十分笃定她不会走,毕竟没有交通工具。
程拾瘪了瘪嘴,没吭声。
良久,他才缓步向她走来,扫了一眼她手上的袋子,沉着脸说。
“我什么都不想吃。”
他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不止一点半点,程拾不得不佩服他的恢复能力。
程拾哈了一声,攥着袋子,回。
“你别自作多情,我怕晚上饿,买的夜宵,并没有你的份。我问过了,明早就会有大巴,我这就走了,你好好玩,玩开心一点。”
程拾往后退了几步,又道。
“我在隔壁开了一间房,你现在清醒了。没事儿
儿也别来招惹我了,不然”
顾时律冷笑着打断。
“你以为我之前说的话是神志不清?我是认真的。”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十分重,似乎像是生气了。
程拾不禁瞪圆了双眼,看了他足足三分钟,才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认真的?”
他点了点头,眉宇间还真有那么几分严肃。
只是程拾更觉得好笑了。
“那我也认真的告诉你,不行,不可以,想让我呆在你身边继续被你折磨,你想都别想。”
顾时律轻笑了一声,跨前了一步,两个指头捏着她的脸。逼迫着她与自己对视。
“好,那你看着我的眼睛,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仿佛十分受伤的样子。
可他这种人,哪会伤心,他是没有心的。
程拾暗暗地吸了口气,笑得自然,唯恐露出什么破绽。
“你要我说几遍,我也只有一个答案。”
相视无言了数秒,顾时律竟主动松开了手,别开脸,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你想回去?”
明明是疑问句,他却用肯定的语气说出。
程拾蹙着眉。没说话,当做是默认。
片刻,他错开了她,往外走,步子迈得很大。
“你去哪?”
程拾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问了一句,他忽地顿下脚步,转过身,又冲着她走来,拉着她的手,一路拖到了车前。
看着他拉开车门,程拾的心咯噔了一下,双手均抵在车门边,侧着脸。略微恼怒的问。
“你还想把我藏去哪儿?你睡觉的时候,我已经联系过裴宁知了,也告诉过他这个镇子的位置,我明天到不了b市,他自然会派人来接我。你松手,我不走!我要等他来找我!”
程拾并没有觉得自己这些话里究竟哪里好笑了,竟惹得顾时律噗笑出声,他的唇角斜斜地往上扬着,缓声问。
“这个镇子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话落,他又敛住了脸上所有的表情。
“程拾,别想着骗我,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随即,他用足了力,把程拾塞进了车里。
程拾怕他把自己丢到更远的地方,手就扒在门上,疯狂地拉着门把。
对于她的动作,顾时律全当没看见,车子很快就冲进了夜幕之中。
一路上,不论程拾怎么闹腾,问他什么,他都是一个表情。
折腾累了,程拾有些泄气地靠在车椅上,被他气得胸口闷得厉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舍得出声,薄唇轻启,说。
“我送你回裴宁知的别墅。”
程拾不太相信,冷哼了几声,别开脑袋,一眼都不想看他。
自从怀了孕,她的精力也不是那么足,就是再想睁开眼看清他究竟往哪个方向开去,也抵不住困意。
再醒来,她真的在b市了,路渐渐看起来不是那么陌生。
她用余光扫了顾时律一眼,他脸色半点疲惫都没有,目不斜视,认认真真地开着车。
只是他这样,她更不明白他的意图了。
其实说到底,一来一回,最累的人也是他,他根本捞不到半点好处。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他哪来的美国时间会和她闹这么一下。
她不想和他说话,就假装还在睡觉。
期间顾时律接了通电话,也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他语气特别差,“呵,你少拿这些威胁我,也不用什么事都提到我爸。我现在心情不好,你别再招惹我。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点什么。”
那边似乎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但声音不是很大,程拾听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个女人的声音。
车子在裴宁知的别墅前泊稳,听到车门‘啪嗒’一声响起,程拾立马睁开了眼,快速地就下了车。
还没走开几步,顾时律也跟着下来了。
大约是在别墅门口,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拦住了程拾的去路,整个身子死死地堵在铁门前。
他背光而立,问。
“程拾,你想清楚了。你现在进去,以后不管发什么,我都不会管你。这是最后一次,我说到做到。”
这种威胁的语气,程拾听了太多,也就麻木了。
笑了笑,她讥诮道。
“我能发生什么?只要你离我远远的,我保证能活的很好。顾时律,你也别搞错了,现在是你有把柄在我手里,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反倒来威胁我了。你凭什么?”
顾时律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真的就走了。
也没再说半个字,踩足油门,扬长而去。
一整天没回来,别墅好像也没发什么,只是进去的时候,她发现裴家老爷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