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将这一枝枝桠栽培在了从天帝那里借来的息壤之中,使得奄奄一息的它恢复了生机,后来才将它移植到了瑶池之中。
天地灵根上折下来的一枝,哪怕所驱使它的人并不能发挥出它万一的功效,但是那终究是天地灵根上折下来的一枝,在那一枝植入了楚风的血肉的时候,大明尊就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痛惜。
他知道那株小树再也无法从楚风的血肉里分割出来了,因为楚风现在体内那澎湃的死气就是那株小树最喜欢的养料。
那株小树将会在死气的滋养之下在楚风的体内扎根得越来越深,也越来越茁壮,将那唯一一人才能驾驭的死气慢慢地转变为天地的原初之气反馈给它的宿主。
如果现在无法将楚风击毙的话,楚风会走上成帝的道路已经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了,而且那速度会很快,会快得惊人。
大明尊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不是那些自己的对头们早已算计好的事情,但是不管是不是,他都无法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必须采取更有效的行动,在此地就将楚风击毙,将所有的威胁都抹杀在摇篮之中。
“封神榜,生死薄给我!”大明尊伸手,高声喊道。
封神榜,生死薄。
一件是天庭的天帝所持的帝器,一件是地府的地葬大帝所持的帝器。
这两件帝器,无疑是所有帝器之中最出类拔萃的帝器,能够与这两件帝器相媲美的帝器,屈指可数。
但是为了与那株小树抗衡,大明尊一开口,就想要这两件帝器。
之所以要这两件帝器之中最强的帝器,不是因为两件帝器加起来才抵挡得住那一株小树,那终究只是天地灵根所剩下的枝桠而已,并没有可怖到那样的程度。
实际上他无法完全驾驭这两件帝器之中的任何一件,哪怕他能凭借自己对这两件的帝器的熟悉将它们压制住,但是这两件非同寻常的帝器也有着它们自己的思想,不可能会为他发挥全力。
这两件帝器原本应该在醉不归的身上,本来就在他身上的生死薄,和他们杀死了林珝抢来的封神榜。
但是醉不归将这两件帝器都交给了穆少恩。
穆少恩左手握紧了封神榜和生死薄,右手握紧了锈剑,一步步地走向了大明尊。
穆少恩走得很慢,仿佛是在犹豫着什么,神色有些萧索,有些凄凉。
他看了看远处的楚风,看着那浑身被黑暗与血红所缭绕的身影,看着在那个单薄的身影后被庇佑的一张张的面庞,忽然觉得师弟成长得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出色。
要出色得太多了。
他曾经没有能够保护那些自己所关心的人,但是现在,应该不会再有遗憾了吧?
他已经有这样的力量了。
穆少恩抿了抿唇,又看了看近前的大明尊。
可惜自己,却从来没有真正地保护过谁,从来没有成功过。
他想要保护的一切,都毁灭在了硝烟之中。
想想,还真是一件讽刺的故事啊。
穆少恩嘴角微扬,神色里微微有些嘲讽,缓慢却又坚定地迈动着步伐,向着大明尊慢慢地走了过去,没有回头,也没有迟疑。
“穆师兄,不要啊!”陆琪大声地呼喊着,试图挽回穆少恩的心思,试图阻止穆少恩做出这样注定了会让人悲伤的决定。
但是穆少恩没有理会她,只是自顾自地前进着,只是自顾自地走着,身影有些落寞,有些萧索,一如他多年以来,一直一个人踽踽独行。
穆少恩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需要谁的理解,也不需要谁的陪伴,他只是为了自己所认定的目标,头也不回地走下去,哪怕染上再多的血腥,染上再多的罪恶,他也在所不惜。
他一直都是这么固执的人,为了保护自己所想要保护的东西,什么都愿意付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与木叶很相似。
他不会回头,从他决定了的那一天起,就永远不会回头。
“穆师兄!”陆琪喊得声嘶力竭,她想要阻止一切的发生,但是她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陆琪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还在三妙宫的时候,还是一个少女时的她与穆少恩的一次对话。
“穆师兄,如果有一天,三妙宫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那个时候的她,在一次推演中,偶然地窥到了一角的未来,在那一个未来里,三妙宫已经不存在了。
穆少恩沉默了很久之后,才慢慢地说了一句话:“那就让他们安息吧。”
然后穆少恩很小声地又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太轻微,太微弱,微弱地让陆琪根本就听不见。
为了让他们安息,就是师兄你迄今为止所做的这些的事情的理由吗?
可是师兄,站在你对面的这些人,不应该才是你的同伴吗?
陆琪有些痛苦地想着。
苏错的嘴角扬起了嘲讽的笑容,但是他看到陆琪那痛苦的面庞的时候,面容也变得有些沉痛。
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陆琪的手,将自己所有能给与陆琪的支持,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陆琪。
他能体会陆琪的痛苦,所以他会更加坚定不移地陪伴在陆琪的身边,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陆琪冲苏错露出了一丝的笑容,也握紧了那只有些粗糙却无比温暖的手,然后她把目光重新挪了回去,重新放在了穆少恩的身上。
她希望能够看到穆少恩停下脚步,她希望能够看到穆少恩改变方向。
但是穆少恩没有,穆少恩顺着大明尊为他开辟的道路慢慢地前进着,专注万分,连一丝一毫的杂念都没有,就好像他在做的不是走路,而是在做什么肃穆的事情一般。
穆少恩的确在做着很肃穆的事情,他在回想着自己的一生,回想自己的一生到底值得不值得,到底是遗憾多一些,还是骄傲多一些,到底是痛苦多一些,还是欢乐多一些。
穆少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自己的一生,但是他觉得这是一件很快意的事情,让他觉得很轻松,他看待自己的一生,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他孤身一人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就像他的好朋友凤栖梧一样。
长久的坚持与对峙,穆少恩终于慢慢地走到了大明尊的身边。
穆少恩看着大明尊,露出了一丝笑容,很平静,很纯澈,很温和。
那笑容如一缕幽光一般照入了楚风的眼中,也照入了陆琪的眼中。
楚风从没有见过穆少恩这样的笑容,陆琪也从来没有见过。
哪怕他们曾经信任穆少恩,哪怕他们曾经以为他们理解穆少恩,但是他们却从来没有见过穆少恩这样温柔的笑容,就像是春风一般和煦的穆少恩。
寒冷的冬季之后紧接着的是温暖的春,拒人千里的寒冰在和煦的春风里会变成绵柔的流水。
那一刻,时间都仿佛静止,只有那涓涓的流水与春风,令人倍感安心。
穆少恩握紧了手,而后他抬起了手。
他抬起的手,不是左手,而是右手。
他的右手握着一口剑,一口连名字都没有的锈剑。
但是那是一口绝对不会斩空的剑。
那一口剑挥舞而出,带着锈迹的剑光在一片春光中落下。
鲜血四溅。
大明尊发出了愤怒的吼声,对于自己遭遇的背叛,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剑。
如果此刻他是大帝之躯,这一剑,他根本不放在眼里,这一剑,根本不会伤到他一丝一毫。
哪怕这口锈剑号称绝不斩空。
但是他此刻不是大帝。
他不仅仅不是大帝,他甚至还没有什么精力去应对那一剑。
所以那一口剑,从斩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躲不掉。
他躲不掉,就只能硬生生地承受那一剑。
虽然这一剑他硬生生地承受了下来,但是叛徒也必将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紧贴着大明尊身体绕动的乱流在刹那之间失控,向着穆少恩涌了过去。
穆少恩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等这个时候,等了太久了,等得他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个机会。
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重任,将那口锈剑刺入了大明尊的心脏。
大明尊本就因为被强行分裂的元神就会受到难以逆转的伤势,他的实力将会大大地降低。
从这一刻起,哪怕他的元神完全降临,他也不再是这个世界最恐怖的威胁。
虽然还有很多危险没有排除,不过交给师弟他们,应该是可以的了吧。
那一刻,陆琪终于想了起来,想了起来,在那漆黑的星空之下,穆师兄那一句自言自语到底是什么内容。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剩下的,都交给我来承担,都由我来保护。
师兄只能走到这里了,先走一步了。
陆琪的视野顿时被泪花所模糊,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怎么能就这样把事情交给了我们,自己就溜了?
穆少恩笑着,朝着楚风等人微微一揖,轻声道:“先告辞了。”
然后他看向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凤栖梧,翕张着嘴唇,说了他这一生最后一句话。
“放过自己吧,别再恨……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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