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鏖战正酣,李言庆已返回巩县,密切关注。
不过他关注的并不是李密,而是身在洛阳的王世充。在言庆看来,有徐世绩镇守虎牢关,在辅以苏定方和裴行俨,足以抵挡住李密那数十万大军。休看瓦岗军有二十万,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徐世绩手中虽只有数万人,却背靠荥阳郡百万人之众,更有洛口仓充沛物资。
想要攻破虎牢关?
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言庆记得,李密最强盛时,也不足五十万兵马。而且那是在攻取了荥阳郡,夺得洛口仓之后才出现的事情。李密发迹,就源自荥阳郡。现在荥阳郡尚未攻破,李密这二十万人应当已经达到了极限,甚至还带有一定水分。
所以,言庆对虎牢关的安危,倒是不甚在意。
他此时更在意的是,洛阳王世充会有什么样的举措。以他对王世充的了解,此人善于捕捉时机。
荥阳郡面临数十万大军的攻击,从表面上看危在旦夕。
王世充若是聪明的话,一定会借口援救荥阳,出兵荥阳郡。李言庆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王世充拒之门外。绝不能放他一兵一卒进入荥阳郡,否则一定会在荥阳引发巨大的灾祸。
而事实上,王世充果然做出了反应。
虎牢关之战的第三天,王世充上奏朝廷,请求出兵荥阳,协助杨庆一起抵御瓦岗军的攻击。
如今这河南讨捕大使花落谁家,尚未有定论。
所以王世充想要出兵,必须要奏报越王杨侗知晓,并获得三大留守辅臣的同意。段达一如既往的支持王世充,并言荥阳于东都关系重大,断然不可有失。需有能力之人,坐镇荥阳。
殊不知,他这一句话,却恼了元文都。
元文都论辈分,算是杨庆的舅舅,你段达这话岂不是说,我外甥没有能力?
所以,不等卢楚站出来阻止,元文都就抢身出来,“段将军此言差矣。荥阳郡守,郇王杨庆,乃皇室宗亲,对朝廷忠心耿耿。自出镇荥阳郡以来,虽屡遭兵事,却保得荥阳郡无虞。同时更治理荥阳得利,去碎大寒,各地流民无数,暴乱不止。唯荥阳郡,未曾有半分动荡。
敢问段将军,此非能力邪?
再者,荥阳郡治下,右骁卫五大军府皆悍勇之士。五大郎将之中,辛文礼老成持重,徐世绩家学渊源,李言庆李县男,更是久经战阵,自出世以来,未尝一败,有荥阳李无敌之号。至于张季珣、郑为善者,也都是忠直之士。此五人皆出于段将军麾下,莫非段将军是在说,右骁卫府所出者,皆为庸才吗?如若这般,此五人竟能居于高位,岂非右骁卫府之过?”
“啊……这个……元太府,卑职绝非这个意思。”
段达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元文都。
他倒也不是质疑杨庆,只是想借此机会,帮助王世充控制荥阳郡。
如今河洛地带,尤以王世充兵力最为充足,实力也最强横。虽说江都方面还没有决定谁来出任河南讨捕大使一职,可是在段达看来,非王世充莫属。且让他先控制住荥阳,而后等朝廷旨意下来,也是顺理成章。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没当上讨捕使,也可以借此机会壮大。
段达想的倒是不错,可问题是他触动了元文都的底线。
卢楚森然一笑,“那段将军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莫非放眼东都,仅止于王世充一人有能力吗?”
“卢内史,您当知道,我并非此意。”
卢楚如今官拜内史令,左备身将军,摄尚书左丞,右光禄大夫之职,拜涿郡公。论爵位,他比元文都还高出一个等级;论官位,他和元文都相等。两人的权力,也都高过于段达……
“你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洛阳城中,能者无数。不说远的,右监门府大将军裴仁基,勿论出身还是能力,王世充可与之相比否?户部尚书韦津,乃韦公孝宽之后,家学渊源,王世充可与之相比否?右监门将军魏德深,不远千里,自武阳郡跨河驰援东都,德行深厚,甚至连洛阳本地百姓,对他也是赞不绝口。王世充,可与之相比否?
更勿论虎贲将军庞玉霍世举,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战功显赫?
为何偏偏就只有那王世充入得将军法眼?本官倒是很想知道这其中奥妙,还请将军为我解惑。”
满朝文武,莫不对段达横眉立目。
裴仁基更是重重冷哼一声,而后把眼睛一闭,似乎不想再看见段达。
段达此时,是有口难辩。他一个堂堂武将,上阵杀敌倒是一把好少,可论嘴皮子,却比不得卢楚等人。
好在杨侗是个温和厚重的人,不忍见段达太过尴尬。
于是开口道:“如今皇叔并未派人求援,说明他有足够的把握保住荥阳郡不失。既然如此,出兵荥阳之事也就没有必要。不过段卿所言并非没有道理,皇叔虽未求援,我们却不可不防。可命庞玉霍世举率本部人马,屯守氓南,以随时增援荥阳;王卿驻守金镛城,以拱卫东都外围安全。裴将军和韦尚书,负责东都安危。至于魏将军,就负责拱卫端门安全吧。”
“我等,谨遵王上令谕!”
杨侗如此安排,大家也就不再争辩。
王世充试图出兵荥阳的事情,也就此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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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胡子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杜如晦对李言庆道:“此次他是择人不对,故而才受此辱。可我断定,他还会再想办法,出兵荥阳。”
言庆微微一笑,“不错,他的确没有死心。”
说着话,言庆从书案上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杜如晦。
“刚得到消息,王世充上书请奏刘良娣为王太后,越王对此也表示赞成。”
刘良娣,并非名字。
本姓刘,良娣是内府嫔妃的等级称呼。此刘良娣,也是杨侗的生母。杨侗登上王位之后,刘良娣因出身问题,所以并未得到王太后的封号。反倒是杨侗的弟弟杨脩之母,是故太子杨昭的太子妃,被尊为王太后。这也使得杨侗很不高兴,一直想要给他的母亲,争得名号。
王世充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一下子获取了杨侗的欢心。
杜如晦看罢书信,也没有询问言庆这消息,究竟是从何而来。他只是紧锁眉头,沉吟许久之后,轻声道:“王世充狼子野心,而越王年幼,不知这人心险恶,迟早必会被王世充所害。”
其实,李言庆并不是不知道这一点。
可他现在,对此却没有半点法子。总不能他跑到洛阳去,把王世充干掉吧。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迎接他的一定是四面八方的围剿。这种孤立无援,只能被动行事的感觉非常不好。
但是,言庆现在没有其他的选择!
再等等吧,什么时候李渊占领了长安,在关中站稳了脚跟,也就是他主动出击之曰。
但在这之前,言庆只能咬牙坚持……
“言庆,大事不好了!”
李言庆和杜如晦正在商议事情的时候,薛收突然闯进屋中。
他和杜如晦一样,都是言庆最信赖的心腹谋主,可以自由出入李府。否则,等闲人莫说闯进来,只怕不等靠近后宅,就会被沈光拦下。
薛收一脸焦虑,跑到李言庆的面前。
“大兄,发生何事?竟使你如此慌张?”
“刚接到密报……”
薛收压低声音,“李密并不在虎牢关下!据说八天鏖战,一直是由孟让和李文相两人指挥,李密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不仅如此,李密的内军同样始终没有露面,如今去向不明。”
“李密,不在虎牢关下?”
李言庆闻听不由得一惊,呼的站起来。
杜如晦二话不说,取出荥阳郡地图,在书案上铺开。
薛收继续说:“据推测,李密很可能是想要绕道攻取洛口仓。只是他要走那一条路线,还不明朗。”
言庆没有言语,附身查看地图。
许久之后,他用硬笔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路线,“如今开封和尉氏都在李密手中。若我是他,若欲绕道攻取洛口仓,必先取新郑,后夺大騩山,从而引出张季珣援救,而后一举击溃。
如此一来,不但能打通荥阳与江淮之地的通路,还可以自箕山直逼巩县……”
言庆自言自语,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不好,箕山有危险。”
箕山,是荥阳郡南面门户。
一边可直通江淮,另一边则毗邻颍川。
言庆直起腰,在房间里徘徊。一边走,他一边轻轻摇头,苦笑着对薛、杜二人道:“我小看了李密,我真的小看了李密……原本以为他会强攻虎牢,却未想到这家伙又故技重施。
此前他用翟让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而后夺取了开封和尉氏。
现在,他竟然敢用同样的招数……这家伙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啊!”
“言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需尽快通知张季珣,莫让他上了李密的当。”
“晚了!”
李言庆苦笑着摇摇头,“李密既然敢故技重施,焉能不计算清楚?
我敢肯定,他在虎牢战事未起之时,就已经说服新郑县令,兵不刃血的夺取了新郑县。新郑孤悬于外,我大军被虎牢关拖住,也不可能给予救援。八天时间,已足够李密攻取箕山府,斩杀张季珣……
立刻传我命令,让麦子仲所部坚守九山寨,我立刻出兵增援。”
李言庆并不希望在黑石关下和李密交锋。那样一来,势必会惊动洛阳,引发出东都的不安。
王世充一直苦于没有借口,染指荥阳郡。
一旦李密兵临黑石关下,那李言庆也就没有办法,继续阻止王世充前来。
于公于私,李言庆都必须要把这场战事阻隔在九山寨下。只是九山麦子仲手里,不过五百兵马。能否阻挡住李密数万内军的冲击,还是一个未知数。一想到九山失守,黑石关就必须要承受战火洗礼,言庆就有些心焦。他立刻调兵遣将,一边命杜如晦立刻前往黑石关加强守备,另一边则招来长孙无忌,命薛收和长孙无忌两人留守巩县,确保巩县的安然无事。
这一夜,巩县沸腾起来。
李言庆通过柴孝和,发出征召令,集结巩县治下十七镇二十一乡青壮,准备随时开拔黑石关。
同时,他命王伏宝留守巩县,负责整备兵马。
又命许敬宗连夜赶奔荥阳县,向杨庆呈报战况。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本来这征召令,必须要由杨庆批示,可现在,已经顾不得太多。
李言庆在县衙中,见到了柴孝和。
柴孝和依旧是一脸淡然笑意,看着言庆道:“李府君,何故如此紧张?”
那言语之间,透着一丝讥讽之意,似乎是嘲笑李言庆,最终还是中了李密的陷阱。言庆没有在意柴孝和的言语不敬,微微一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偶有一得。我非智者,难免有所差池……不过柴公也无需担心,我与李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柴孝和道:“鹿死谁手,的确尚未可知。
然则府君前门拒虎不成,后门有狼徘徊。如此状况之下,府君当如何应对?柴某也好奇的很呢。”
这一句话,让李言庆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他看了看柴孝和,沉声道:“既然如此,就请柴公静候。”
说完,他探手将柴孝和的印信拿到手中。柴孝和没有阻止,也无法阻止。只见李言庆把印信递交到了长孙无忌手里,而后在他耳边低语两句,长孙无忌顿时脸色大变,骇然看向李言庆。
“言庆,真要如此?”
“一俟战事呈现焦灼,你只管依计行事。
我倒要看看,到时候狼虎相争,又会是怎生的一个局面。”
说完,李言庆看了一眼柴孝和,转身就走。
狼虎相争?
柴孝和一怔,诧异的看着李言庆的背影,而后目光投注在长孙无忌的身上,心里微微一动,一下子猜出了李言庆的心思。他不由得骇然长大了嘴巴,再次向李言庆的背影看过去……
李府君,你莫非是想要玩儿釜底抽薪的把戏?
若果真如此,密公,危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