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蓬村显得有点奇奇怪怪的,到底是哪里奇怪,他有些说不上来。
他只是突然发现,村子里的人似乎变得有些兴奋,那是一种莫名奇妙的兴奋感,即使他没有和他们说话,只是远远地看上他们一眼,亦或是和他们檫身而过,他都能察觉到那种情绪。
就像在暗处悄悄地窥探着某种隐秘,然后从中窃取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种暗藏着的兴奋感。
他不知道这种兴奋感从何而来,但是他知道这应该和谁有关。
蓬村最近来了个怪人。
村长说她的高人,其他村民们便对她顶礼膜拜,虽然她连自己的脸都没有露过,但是村民们似乎已经认定,她就是高人。
他见过这位高人一次。
是她进村子的第一天,他站在人群之外,她站在人群之中。
她被村民们簇拥着,欢呼着迎进村子。
村民们难得这样整齐一致地分成两边站在村子主干道上。
他站在拥挤的人群之外,只能稍稍踮起脚尖才能看见人群里的情况。
他看见她远远地走过来,身上穿着雪白的衣裳。那是一种很特殊的白色,比天空中的云朵还要白上几分,白得有些刺眼。太阳光一照下来,她身上的衣裳就会反射出更加刺目的白光,令人不敢直视。
她的头发甚是漆黑,又长又直,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散着,和身上的雪白的衣裳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位高人是这样扎眼的一个人,即使她不是一个高人,就这样放在人群里,也很容易引起大家的注意。不过她好像已经很习惯别人注视她了,她虽然带着面纱,他看不见她长的是什么模样,但是他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她是一个很是孤傲的人。
村长走在前面带着她,为她开路,可是她连看都不看村长一眼,更别说村子的其他人了。即使是在和村长说话,她的眼神都是看向别处的,仿佛她眼前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这样孤傲冷漠的一个人,村民们待她却是很好的。或者说,那不是好,而是狂热。
他注意到了,村民们看着她的眼神十分狂热,好像她能给村子带来什么特殊的东西,或者给他们一种他们十分想要的东西。
不过这些好像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是慢慢地长大,从一个小孩长成了一个小少年。
他也学会了捕鱼,且捕鱼的技巧很好。
也许是游水游得好,又或许是他天生敏锐,在水里的时候,他比陆地上跑得快,还总能轻而易举地抓住一些大鱼。
他抓着鱼了,其他的村民也会高兴,他却没有那么高兴。
他似乎很少感到高兴或者生气。即使是村长的儿子朱晖骂他克死了爹妈,他也没有生气。
他总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很是平淡,而他也很恰巧地喜欢这种平淡。
他觉得最高兴的时候大概就是一个人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吹着葫芦丝的时候吧。
那时候的大海总是格外的安静,听不见风声,也听不见海浪的声音。明明能有风吹过来,也有浪花在他面前翻滚,可是他似乎只能听见葫芦丝的声音。
他喜欢吹一首语调绵绵的曲子,是从戏台上听来的,他记性不算太好,只能记住一小半,每次吹奏,吹到情深意浓的时刻,曲子就会骤然停了,因为他忘了后面的调子是怎样的。
今日,他依然坐在海边的那块礁石上吹着曲子,依然是吹到一半便停了。
可是今日,似乎稍微有些不同。
他听见海底传来轻飘飘的歌声,他知道它来了。
海面上吹来凉丝丝的风,带着海洋的气息,轻轻贴过水面,扫起一片细细的涟漪,然后才飘过来落在他的脸上。
将海底的歌声一起带过来。
他听见婉转的歌声从水面下传来,语调绵长而温柔,和以前的唱的歌似乎不太一样。再仔细听了片刻他才明白过来,这是它在为他续曲。
他露出一个笑容,再度拿起手里的葫芦丝,轻轻地吹奏出乐曲,慢慢地和那歌声合在一起。
他知道它很高兴,不然它的歌声不会那样清脆,就像无数的玉石落在珊瑚树上,一阵叮铃作响,珠玉滚动。
他看见海水被风带着卷了过来,轻轻拍打在他的脚丫上,带着微凉的绵柔之力。
一曲终,他微微低下头,看着水面。
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微微躬身,伸出手去,手掌慢慢地靠近了水面。水面上安静极了,就像一面镜子一样,他甚至能在水面上看见自己的脸,他的手指轻轻地落在水面上,指尖触碰到了透明微蓝的水面。
他便收住了手,只是盯着水面看,好像那水下有什么东西一样。
他的手指还轻轻地点着水面,没有移开。他一直看着水面,眼神透彻明亮,和那海水一样,他在等它。
不知从什么方向吹来了风,好像是从水底吹来的,可是水面依然一片平静。风将他鬓角的发吹起,他长长的睫毛在风中微微颤动着,阳光远远地扑过来,落在他的脸上,睫毛上仿佛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粉。他在风里眨了眨眼睛,那睫毛上的金粉便像要落下来落进他眼里一样。
水面上突然起了一层轻轻的皱褶,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破出水面了一样。
他的双眼变得更加明亮了。
他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轻轻地朝水面上划来,然后有一个异常柔软的东西,轻飘飘地点了下他的指尖。
他真的感觉到了,是那样柔软轻盈的东西,轻轻地点了他的指尖。
一圈圈的涟漪在他的指尖荡开,那一瞬间,他的心里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占领。
就像是夏天的冰镇梅子汤在雪白的瓷碗里轻轻地摇晃着,金色的阳光从树枝的缝隙间一片一片地落下来,风一吹,那树枝一晃,金色的阳光便也跟着晃动了起来。
空气中有梅子酸酸甜甜的气息,也有冰块凉丝丝的气息,那一刻,是甜是酸,是暖是凉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那时候的自己到底有多么欢喜,那是从未有过的欢喜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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