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手里拎着包袱,带着小黑从三郎身旁经过,走进了自家小院,却并不急于进屋,而在院子里停下脚步,窥听着娄氏和三郎的谈话。
“我可以瞧在这两年你对我家崽子多有关照的情面上,暂时收留下你,但时间不能太长,最多一两个月罢,你必须离开。”只听娄氏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娘死了,突厥看来你是回不去了,不知你今后有什么长久的打算没有?”
“一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了,多谢大娘收留。”
“方才我到驿站去寻崽子,听驿站的人私下议论,说是突厥的另一位可汗向都蓝可汗告发了你娘和他人的奸情,才惹恼了都蓝,当场挥剑斩杀了你娘,你不会想着找那人报仇吧?”娄氏声音里明显带着担忧。
“大娘请放心,无论如何,三郎都不会牵累到您和小崽子的。”听三郎的话音,似乎默认了娄氏的猜测。
杨凌听到养母娄氏答应收留下三郎,暗自舒了口气,迈步走进了正屋。
娄氏对杨凌这个养子称得上是体贴入微,虽有些舍不得放他离开自己身边,可为了杨凌的前程着想,并没有拦阻着他,反而替他准备好了一应所需之物,当着杨凌的面儿解开那个硕大的包袱,一样一样告诉杨凌,什么东西放在哪儿,什么时候该换衣裳换鞋……诸如此类,絮絮叨叨嘱咐了好大一会儿。
眼瞅着屋外的天色黑了下来,娄氏最后从自己怀中摸出个荷包来,带着几分歉意地对杨凌说道:“崽子,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需要用钱的地方多,娘虽说蒙人关照,在这儿开了这么一所旅店,却一向也没几个人来住,只能拿出这二百文钱供你路上开销的啦,别嫌少,省着些花。”
杨凌听着娄氏有些唠叨地叮嘱,望着她对自己而言尚有些陌生的面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亲妈:换做是妈妈,也会像娄氏这样吧。
“娘,阴驿长每人给了一贯钱的路费,这二百文钱还是您留着吧。天不早了,我这就要回驿站去了。”杨凌强忍住没落下眼泪,把荷包塞回到娄氏手中,站起身,说道,“儿子在江南一旦站住了脚,立马接娘过来,咱娘俩不会分开太久的。”
“咳,你瞧瞧我,净顾着说话了,怎么没想起做几张饼子叫你带着路上吃。”娄氏将荷包强行塞还给杨凌,抬手抹了把眼泪,边送杨凌出屋,边说道,“听说你已回想起了自己叫什么了,难为你还如此惦记着我这个养母,孩子,你能有如此孝心娘就心满意足了。日后如有可能,还是设法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好好孝敬他们吧,毕竟咱娘俩只有两年的母子缘份,比不得骨肉亲情。”
杨凌听了这话,心中苦笑一声:要是能回到亲生母亲身边,就好了。
娄氏将杨凌送出将近一里地,母子二人才洒泪分别。
走出自家小院时,杨凌本想去和三郎道声别,可看到三郎居住的西厢房黑着灯,思忖着古时人们日落而息,误以为三郎已经睡下了,就没好意思过去打扰她,这会儿和娄氏分别没走出多远,却见从道边的暗影里忽然窜出一道黑影,拦住了他的去路。借助天上的月光,杨凌定睛一看,拦在自己面前的依稀正是三郎。
“天黑路远,我怕你半道被狼叼走了,特地来护送你回驿站,走吧。”三郎拉起杨凌就朝飞狐驿的方向走去。
“我一个男人,用得着你一个姑娘家的护送吗?我在这儿向你道个别就行了,你快回去吧,否则到了驿站,我还得送你回来。”杨凌轻轻挣开三郎的手,有些不服气地劝阻她道。
三郎听杨凌话中的意思,好像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回来,心中不禁暗喜,且见他说得认真,自己虽想多陪他一会儿,又怕他真会再送自己回来,耽误了休息,便说道:“我不送你也行,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将来到了江南,要记着把你落脚的地点告诉我。我这边的事一做完,马上就去江南找你。”
“你,你找我做什么?”杨凌隐约感到一丝不妙,诧异地问三郎道。
“仍然找你替我放羊啊,呆子!你走吧,我就在这里望着你。”三郎说着,向前推搡了杨凌一把。
杨凌穿越前曾在大学里谈过一场恋爱,自然能听懂三郎的话外之音,可他却不敢想像,自己刚才穿越回古代,就受到一位比自己年长,且带豪侠之气的女子的青睐,成为她表白的对象,心思慌乱之际,只得含糊答应一声,叮嘱三郎不要在路上耽搁得太迟,还早尽早回去吧,转身匆匆地返回飞狐驿去了。
杨凌赶回飞狐驿时,已是定更时分了。由于突厥国内刚刚发生了重大变故,时刻需要向朝廷传递最新的动向,因此,杨凌穿过第一、第二进院落时,只见院子里灯火通明,来往穿梭忙碌着的人们似乎比白天还要多了不少。
相比起头两进院落,杨凌居住的第三进院子里显得冷清了许多,大约是居住在第三进院里的几十名驿隶们还在外面奔波着传送驿报,没办完当天的差使吧。
杨凌扛着养母娄氏替自己准备的行李刚一走进第三进院子,抬头就瞧见老蒋正站在伙房门外,像是在专门等候着自己,忙走到他近前,抱歉地说道:“大叔,劳您久等,我回来了。”
“崽子,回家见过你娘了,在家吃没吃饭?大叔还给你留着羊汤和饼子呢。”老蒋向杨凌要过他扛在肩头的包袱,拎在手里掂了掂份量,摇头叹息一声,领着杨凌进了伙房。
“大叔,白天有些事情要办,没来得及告诉你一声:明天我就要和阴全前往江南当差了。”杨凌到灶台边盛了一碗羊汤,又拿了两块棒子面饼子,喝着羊汤、嚼着饼子,把自己被派往江南当差的消息告诉了老蒋。
“我听说了,唉。”老蒋又止不住地叹息了一声。
“大叔,据阴驿长说,只要阴全我俩按时抵达广陵报到,立马就能转为正式的驿卒,我娘也说这是件好事,你怎么一个劲地叹气呢?是不是舍不得我走啊?”杨凌笑着问老蒋道。
老蒋睨了杨凌一眼,迟疑片刻,还是决定把实话告诉杨凌,提醒他注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崽子,你忘了大叔昨天告诉你的那些事了吗?你想想,为什么从并州来的巡官老爷前脚刚走,阴驿长如此急于将你们俩个调往千里之外的江南当差?”
“大叔,你的意思是……阴驿长这是有意将我支走,免得日后巡官老爷再来查他的旧帐?”杨凌放下了碗和饼子,睁大了眼睛问老蒋道,“可是,阴驿长纵使信不过我,阴全是他的干儿子,为什么连他也要一起支走呢?”
“因为关于飞狐驿每天消耗两只羊的底细,只有你和小全子两人有条件、有可能了解,阴驿长怎么放心要你俩继续留在飞狐驿呢。”老蒋毫不掩饰地答道。
杨凌的脸色变了,带着一丝担忧问老蒋道:“大叔,你说,阴驿长将来会不会对我俩不利呀?”
“呵呵,据目下的形势判断,他还没有必要害了你俩的性命,不过是想把两个知情人发落到在他看来安全的地界,免得日后给他招惹麻烦罢了。可对你来说,不得不多加一份小心才是。”老蒋呵呵笑着答道。
杨凌想了想,觉得事情可能并不像老蒋说的那么糟糕,又对老蒋说道:“其实不单是阴全我们俩人,据阴驿长说,他还举荐了关跃到江南做驿长,或许……”
“小子,这正是阴驿长的高明之处,他把和羊有关的几个人都调到了他有办法掌控的江南当差,还许给你们些好处,不就是为了堵住你们的嘴吗?”
其实,之前杨凌就隐隐猜到了向上司告发阴行功贪污的多半就是驿吏关跃,只是他还有些想不明白老蒋为何要在临行前告诉他这些,边琢磨着老蒋的话,边又问他道:“大叔,你方才说江南是阴驿长有办法掌控的地界,具体指的是什么?他既有办法掌控到千里之外的江南,我们又该怎么多加小心呢?”
老蒋显得有些高深莫测地答道:“这些不是你个半大小子该操心的事,不必多问。我是可怜你们孤儿寡母的即将分离,还不知要到何日重新团聚,才提醒你多留个心眼儿的。”
说着,老蒋从怀中摸出个物件,交到杨凌手里,好心叮嘱他道:“这块桃木符是我幼年时堂兄蒋无垢送给我随身携带辟邪用的,你且把它带上。我听说无垢堂兄现在建康灵谷寺出家做了僧人,你到江南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拿着桃木符到灵谷寺去找他帮忙。”
杨凌接过桃木符观瞧,见这块桃木符长约半尺,一头系着根红线,符上隐约可见刻画着长短不齐的各式符号,确像是古人随身携带辟邪用的吉物,不忍收下老蒋如此珍贵的馈赠,正欲推辞,就听老蒋又说道:“你就收下它吧。无垢堂兄不过是一介寻常僧侣,除了能在危急之时给你口饱饭吃,可能也帮不了你的大忙。同时,我要你把桃木符带去建康交还给无垢堂兄,也有兄弟间互通音信的一层意思,也算是你帮了我的一个忙吧。”
杨凌听老蒋说得恳切,便把桃木符揣进自己怀里,仔细收好,又和老蒋唠了会儿家常,请他在自己走后多关照养母娄氏,就打算回房早早歇息了。
然而,令杨凌和老蒋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俩在伙房内说话的同时,在伙房的后窗根下悄悄趴伏着一道黑影,将房内两人的交谈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中,听到杨凌起身向老蒋告辞,回房睡觉去了,这道黑影也转身迅速离去,眨眼之间消失在了茫茫夜色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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