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护送尉迟墨一行来到苍葭山,一路上除了几个自不量力的小山贼出来打劫、被轻松处理掉以外,其他一切都很顺利。当然,尉迟墨对这些小插曲毫不知情,他只当佛祖保佑,所以才如此顺风顺水。见到瑜伽寺的第一眼,他便双手合十,热泪盈眶,差点跪倒在地。众人虽觉得好笑,不过念他虔诚,倒对他多了几分尊重。
到了瑜伽寺之后,尉迟墨每日跟住持交流,对苍葭山的景色流连忘返。在山中待了三日,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梁翊虽记挂映花和常玉娇,却也耐着性子,一丝不苟地保护着他。
腊月十二,这天是在瑜伽寺的最后一天了,尉迟墨登上了太平顶,只让梁翊一人跟随,其他护卫在一旁等候。从山顶望去,只见草木苍翠,残阳如血,寒风瑟瑟,颇有几分苍凉雄壮之感。野兽在树丛中攒动,雄鹰在天空翱翔,尖锐的嘶鸣声划破了空旷的山谷。而他们身后,则是宏伟庄严的瑜伽寺,这里的每一片瓦、每一棵树,都渗透着浓浓的风霜雪雨。尉迟墨羡慕不已,因为北齐建国尚短,还没有太多的历史沉淀。
“梁护卫,虽说我们齐国国土辽阔,国力鼎盛,但若说风光,可比大虞差了一大截。华阳城地处大虞北部,风景已是如此秀丽旖旎;若南下江南,岂不是更加美不胜收?”尉迟墨背着手感叹道。
梁翊此时才明白,他让自己一人跟他上来,无非是为了听他吹嘘卖弄。梁翊心里不舒服,又听他向往江南风光,更是十分担忧。虞国、北齐、乌兰三国鼎立已有三十年,虞国盘踞在中原最富庶的地方,领土最辽阔,国力最强盛;北齐、乌兰分别在虞国的北边、西边,国土不算少,不过国力跟大虞差很多。其中乌兰最贫弱,一直靠虞国接济,才勉强维持国家运转。
云庄主以前说过,如果要维持三国的稳定,需要大虞和北齐共同扶持乌兰;若乌兰一旦没有了支援,便会不管不顾地闹个天翻地覆,到时西边的列国也会踏过乌兰,大虞和北齐也跟着遭殃。如今大虞不打算支援乌兰了,所以乌兰才闹成了这个样子,让北齐也不好过;而北齐一向撒手不管,如今被乌兰骚扰,又厚着脸皮来向大虞求援,请求一同抗击乌兰,真是无耻。
梁翊当时不解,他问云庄主,为何不能一鼓作气,踏平乌兰和北齐呢?云庄主缓缓说道,建国不到一个甲子,不宜大举兴兵,否则国内贫弱,内忧外患,怕是又要改朝换代,到头来遭殃的还是老百姓。所以对敌国暂时的扶持,犹如温水煮青蛙;待时机一到,便可加大火力,将青蛙煮沸。
对庄主的见解,梁翊深以为然,且非常佩服。只是大虞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遇上庄主这样的明主,反而让夏太后和赵佑真把朝政弄得乌烟瘴气,实在让人扼腕叹息。若不是有陆功镇守北境,说不定北齐、乌兰早就来侵犯大虞了。可是按照赵佑真那慈悲心肠,怕是尉迟墨一央求,他就能让陆功去支援北齐。梁翊想到这里,无奈地看向天空。
“中原不仅风光秀丽,还有很多美人。比起我们齐国的女子,中原的美女更多了几分温婉秀气,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尉迟墨继续说道。
“那敢问太子殿下,可在大虞寻到了中意的美人?”梁翊敷衍着问道。
“有啊,此次回齐国,本王一定要把她带回去,让她做我的太子妃。”尉迟墨眺望着群山,目光变得无限温柔。
“是哪位佳人,能得太子如此青睐?”
“映花公主。”尉迟墨转过头来,浅笑着说:“夏太后有意把映花许配给本王,虽然还未昭告天下,不过太后和本王都是心意已决。”
尉迟墨见梁翊没有说话,又自顾自地说:“此番出访大虞,齐国也是倾尽国力,带了数不尽的奇珍异宝,还进献给皇室五十名美女。太后无以回报,便有意将映花许配给本王。身份尊贵的公主嫁到齐国,可作为大虞和我们世代交好的凭证,从此我们永结盟好,再也不起战争。”
笑容凝固在脸上,梁翊只觉得血脉偾张,浑身的血液一股脑地全都涌上了头顶。他终于明白,夏太后派他来保护尉迟墨,无非是为了支开他,让他无暇顾及映花,她好在暗中做安排。被欺骗的愤怒排山倒海地袭来,梁翊双手颤抖,只听“唰”地一声,雪亮的刀已经被拔出鞘,锋利的刀刃在清冷的暮色中,闪烁着耀眼的寒光。
“梁护卫,你这是做什么?”尉迟墨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准备好了防守。
梁翊怒视着他,恨不能用眼神杀死他。他握着刀的手一直在颤抖,他想下令今晚留在这里,他要逼着尉迟墨打消娶映花的念头。可是他看了一眼跟随他来的护卫们,如果他不按计划返回,夏太后势必会惩罚他们。
正在此时,突然有人来报,说王如意来了,有话要跟梁队长说。梁翊吃了一惊,王如意可是夏太后的心腹太监,不知道他来这里有何贵干?他狐疑地走下太平顶,满头白发的王如意凑过来,低声说道:“梁护卫,钦天监夜观天象,说这几天京城西北方不太平,甚至会影响国运。太后大吃一惊,心想,苍葭山近来土匪猖獗,走镖的已经被打劫了好几拨了。今天一早,太后就派直指司的得力干将过来剿匪,但现在还没有抓完。北齐太子太过显眼,肯定会被山贼盯上,虽说有梁护卫这样的高手护着,不会出岔子,但让他看到匪徒,总归是影响不好……所以太后的意思是,再在山上留宿一晚,她再加派些人手,明日此时在启程回京。”
梁翊心想,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他跟王如意道了谢,三步并两步跑回了太平顶。尉迟墨被他刚才的气势所慑,有些惊恐地问道:“梁护卫,什么时候回华阳城?”
“刚才接到急报,说路上山贼猖獗,直指司正在全力剿匪,明日再下山。”梁翊冷笑着把刀插进石缝中,一字一句地说。
尉迟墨轻轻拭去额头上的冷汗,问道:“梁护卫,区区几个山贼,有什么好害怕的?”
梁翊“嚯”地拔出剑,又冷笑着说:“太子殿下,您恐怕有所不知,这让人毫无防备的贼,才是最可恶,也是最可怕的。”
寒冷的冬夜格外漫长,耿耿油灯漫不经心地亮着。尉迟墨不知梁翊为何突然发怒,但直觉和经验告诉他,一旦一个温和的人发怒了,那将会十分可怕。他躲在屋中,焦虑地写了一封又一封求助信,却悲哀地发现,他的亲信也都困在这里,并没有机会把信送出去。他做了种种设想,联想到乌兰三王子在夜秦遇刺,他更加惴惴不安,如坐针毡。
他无法心静,便去找主持聊佛法。聊了许久,主持累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做打扰,便喊上四个贴身护卫,朝自己房间走去。殊不知这佛家寺院规模宏伟,房屋众多,主持的房间在最僻静的角落里。这一路走回去,有些地方灯光昏暗,守卫稀少,再加上山中野兽鸣叫,真是让人不安。
“这条路怎么这么长,早知道就住在主持房间了。”尉迟墨嘀咕道。
话音刚落,长刀出鞘的声音划破夜空,听得分外瘆人。尉迟墨像是被施了法术,定在原地无法动弹,他不敢回头去看,却能感觉到几个守卫闷声倒地,而几个阴暗的影子正在靠近自己。
“硕龙,硕虎…”尉迟墨瑟瑟发抖地喊着护卫的名字,手心出汗。
“太子殿下,对不起了。”
他的贴身护卫们举起了北齐的军刀,在月光的照应下,军刀更显锋利。尉迟墨鼓足勇气,忽地一回头,厉声喝道:“你们这是为何?”
“临行前,四王子已经叮嘱我们,如果能在大虞杀掉您,那我们就有了讨伐大虞的理由;而他会立下赫赫军功,登上太子宝座。”一个护卫缓缓说道:“您太软弱了,根本不适合做我们齐人的天子!”
“四哥怎么会杀我?他一向对我最好!”尉迟墨难以置信,他喃喃道:“他怕我这一路上遇到风险,特意挑选了我们齐国最勇敢的勇士来保护我,他怎么可能害我?”
“殿下,对不住了!”四个侍卫一低头,略带歉意地说。
“原来梁翊说得对,这毫无防备的贼,才是最可恶的贼!”尉迟墨闭上眼睛,两行清泪缓缓流了下来:“没想到我竟然会死在自己人手中,父皇…”
冷冽的寒风漠然地吹着,听到长刀划破夜空的声音,尉迟墨已是不寒而栗,他痛哭流涕,紧紧绷住身体,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哐当”一声,刀先落地;然后“扑通”一声闷响,人也落到了地上。
尉迟墨缓缓睁开眼睛,转过头去,只见一个护卫胳膊和喉咙分别中了一箭,已经死了。他大吃一惊,又转过身,只见梁翊握着一把弓,威风凛凛地站在不远处。在这清冷的月夜,他衣袂偏飞,目光凛然,好像天地间只有这一个英雄。
“梁护卫!救我!”尉迟墨哭喊着朝梁翊跑去,结果他惊魂未定,踉踉跄跄,一下子扑倒在地上。一想到后面还有人追杀,他愈发着急,一边狼狈哭喊,一边拼命地爬向梁翊。
梁翊再次举起弓,从容一箭,正中一个护卫的眉心。剩下两个人不想坐以待毙,脚下生风,刹那间,已经飞到尉迟墨跟前。眼见尉迟墨就要成为刀下鬼,梁翊来不及放箭,他运足气息,腾空而起,握住弓臂,用金黄色的弓弦擦过那两个护卫的脖颈。刹那间,一片血雾在清冷的夜色中弥漫开来,那两个护卫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不一会儿,冯巍带着其他人赶了过来,梁翊冷静地吩咐他们清理尸体,保存好证据。尉迟墨几乎快吓晕过去,过了半晌,才低声道:“多谢梁护卫救命之恩。”
梁翊依旧握住弓,昂起头,傲然说道:“剩下的账,我来和你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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