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源的确还没有跟他的表兄弟夏涟汇合,他从湖州逃出来之后,被追杀的阴影一直笼罩在头顶上,他极度恐慌,再加上天气炎热,他一下子就中暑了,上吐下泻,一病不起。他的随从无奈,只好带他在这个小驿馆里休息。
夏源仓皇出逃,再加上身染重病,带出来的几个人都四下逃散了,只剩下这个老仆人。这个老仆人端茶送水,无微不至,哪怕夏源大发脾气,他也一声不吭地忍着。梁翊坐在屋梁上,观察了他们许久,藏在怀里的清风一次次拿出来,又一次次被塞了回去,最后他耷拉着两条长腿,对着夕阳长吁短叹。
夏源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他不会对赵佑真的江山造成任何威胁,杀不杀他都无所谓;但赵佑真肯定不会这样想,他关注的重点在于——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梁翊杀的。如果是梁翊杀的,赵佑真会在气势上更胜一筹;如果夏源只是病死了,那他的死对赵佑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换言之,夏源只不过是赵佑真的出气筒而已。
梁翊将瓦片间的杂草都拔干净了,也不忍杀一个快要病死的老人。书生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背靠着大树休息,也在观察着梁翊的一举一动。梁翊故意一把抽出“清风”,那书生果然马上站了起来,做好应对的姿势,梁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嘿,淘气鬼!”吴不为喝了一口酒,也被他逗笑了,笑着笑着也有点惆怅——这孩子能一直这样开心下去该多好!
书生本来就是心高气傲之人,被梁翊戏弄几次,自然也忍不下去。他忍不住挑衅道:“别得意,我有你好看的!”
他运足功力,三步两步越上高树,灵活地在树间跳跃,离梁翊越来越近。梁翊也不由自主地感叹道:“确实好功夫!”
圆刀在飞过来的途中,割碎了树上的枝叶,惊动了在林间栖息的鸟儿。一群飞鸟扑棱着翅膀,惊恐万分地飞了起来。可惜他们并没有飞多远,那圆刀旋转着飞过来,将每只鸟儿都砍成了两截,一只都没有漏掉。
书生站在离驿馆最近的一棵银杏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梁翊,又恢复了那幅清冷的神色。梁翊感叹道:“你的武功并没有完全显露出来,是我轻敌了。”
书生笑了几声,提议道:“公平起见,你我来一场比武,赢的人才可以杀湖州王,前辈意下如何?”
梁翊摇了摇头,疲倦地说:“不了,我现在下不了手,要杀你去杀,到时候我把人头抢过来就是了。”
书生疑心他再耍什么花样,便谨慎地问道:“你为何下不了手?”
梁翊朝下一指,叹气道:“实不相瞒,湖州王就在这客栈里,他身染重病,手无缚鸡之力,身边除了一个照顾他饮食起居的老仆人,一个护卫都没有。我从来不杀这样的人。”
书生一听,也泄气了——若夏源身强力壮,又有武艺高强之人保驾护航,那才值得刺杀;可现在不用自己动手,他也撑不了几天了,那杀他还有什么用?不过书生担心梁翊诡计多端,于是半信半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夏源?”
梁翊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我从来都不会滥杀无辜,你爱信不信。”
书生见他不像说谎,便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急忙俯身向下,想冲进驿馆杀死夏源。可他刚落地,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传了过来,接着那个喂马的老仆人跌跌撞撞地冲出来,失魂落魄地哭喊道:“王爷仙逝了!”
书生吃了一惊,慌忙跑进去,房间里闷热不堪,又有一股臭味,他差点呕吐出来,用手捂住鼻子,方才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脸上蒙着一方白手帕。书生不由分说扯下手帕,一眼便认出眼前之人的确是夏源。他不由分说割下死者的头颅,用包袱包了起来。老仆重新回屋,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吓得大声尖叫。书生眼神犀利,出手迅速,将圆刀甩了出去。那老仆哪能躲得开?他的脖子被割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眼睛不甘心地瞪着天花板。
店里老板听到风声,也急忙跑了过来,一见老仆人仰面死了,吓得他两腿都软了。那书生的表情已经极为狰狞,他狂笑一声,又甩出了刀。他原本势在必得,可一把匕首却硬撞上圆刀,两刀相撞,激起一簇火花,圆刀自然没有伤到老板。老板捡了一条命,擦了擦冷汗,连滚带爬地躲了起来,再也不敢出来。
梁翊缓步走来,在老仆人身边捡起清风,顺便帮他合上了双眼。书生已经收回了刀,红着眼睛盯着梁翊,做好了与他拼命的准备。
静默的气息在两位高手之间流淌,二人都在屏息观察,谁也不肯先出手。那书生思忖片刻,抱着那血淋淋的头颅,突然飞出窗外。梁翊瞅准了时机,从二楼走廊跳下,正好落在身边。
二人距离太近,书生没法施展圆刀功夫,只能愤恨地盯着梁翊,质问道:“头颅是我砍下来的,你硬要夺,怕是有损江湖上的名声吧?”
梁翊说道:“我不在乎。再说,砍人脑袋还不容易?把脑袋带回主子面前,才是难事吧?”
书生见威胁无用,便换了种策略,恳求道:“前辈,我在主人面前夸下海口,承诺一定能带湖州王的脑袋回去,否则就砍掉我一只手。这是我第一次在主人面前立下重誓,还请前辈成全。”
“你不知天高地厚,只为了在主人面前表现自己,获取主人的信任,便轻率地立下毒誓,实在可悲。”梁翊顿了顿,又说道:“我本来不想接这单,更不想与你争抢,可我受人所迫,全家人的性命都在主人手里握着,如何能让给你?”
书生突然冷笑道:“主人?残月的主人,莫不是琵瑟山庄庄主?”
梁翊一怔,没法回答,书生便又嘲讽道:“可据我所知,这次并不是琵瑟山庄的庄主派你来的。你莫非有了新主子,就将昔日恩人忘在一边?”
梁翊涨红了脸,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便问道:“你如何认识琵瑟山庄的庄主?”
书生自知失言,便将话锋一转,说道:“你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休要管那么多!”
梁翊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他本来不愿与人争,可事情到了这份上,若他再不把人头抢过来,他还真咽不下这口气。他不慌不忙地施展“以柔神掌”,把书生打得东躲西藏。书生的注意力都在包袱上,没法施展开拳脚,被梁翊打得连连后退。正在梁翊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书生避开他的攻击,右手从怀里拽出一个纸包,冲着梁翊劈头盖脸地洒了过去。
那粉末不知是什么剧毒,梁翊尽量避开了,可沾染上毒粉的皮肤像被滚烫的油烫过一样,焦灼的疼痛让他几乎发疯,精神也混沌起来。书生见状,大喜过望,也不恋战,拔腿便跑。只是跑了没几步,右腿腿弯处中了一刀,他狼狈地扑倒在地,抱在怀里的包袱自然也甩了出去。
书生反应很快,他强忍住疼痛,向包袱爬去,快要触到包袱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包袱捡了起来,顺便踩住了他的手。
书生倍感屈辱,他抬起头,不服气地瞪着梁翊。梁翊蹲下来,冷笑道:“我本来不想跟你计较,可我最讨厌用暗器的人了!作为惩罚,我将你的兵器收走,送给我爷爷做礼物。”
说罢,梁翊将他一踹,那书生仰面躺着,大口穿着粗气。梁翊毫不犹豫地摸出他的刀,书生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拼命挣扎着朝梁翊爬过来,梁翊理都不理他,只顾大步向前走。
“喂,你别得意!”书生还在后面努力地爬着,高喊道:“我家主人早就料到会有人来杀夏源,甚至不排除那人是你!”
梁翊定在原地,冷冷地问:“那又怎样?”
“他说,如果有人来抢,便干脆利落地杀掉,不管那人是谁。”书生阴森森地笑了笑,又得意地重复了一遍:“不管那人是谁!”
梁翊尽量不为所动,可脚下却越来越轻,意识越来越模糊。在吴不为迎面走来的时候,他终于支持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梁翊又做了很久的噩梦,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他还躺在昨天倒下的地方,只不过盖了一床被子。吴不为欢快地在一旁烤着羊腿,嘴里还哼着小调,看起来十分惬意。
梁翊一把掀掉被子,闷闷不乐地说:“你就让我在地上睡了一夜?”
“不然呢?要我把你背到床上吗?”吴不为撕下一块羊肉,丢到嘴里,才说道:“人睡着了就会变得死沉死沉,我一个老人,怎么可能拖得动你?给你床被子就不错了。”
梁翊不与他争辩,问道:“那书生呢?你把他杀了?”
“他送我一件兵器,我怎么可能杀他?”吴不为拿出圆刀,狡黠地笑了笑,说道:“我就是废了他的武功,然后把他绑在马背上,让他爱去哪儿去哪儿。”
“你能把他绑在马上,就不能给我铺一床褥子!”梁翊火气又上来了,他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抱怨道:“你看,衣服全给弄脏了!”
“活该!”
吴不为忙着啃羊腿,没工夫跟他拌嘴。梁翊站起来,还是有点头晕,不过他坚持走向马棚,盘算着想去的地方。
吴不为这才有点儿担心地问:“你又要去哪儿?”
“不要你管!”梁翊飞身上马,低沉地说:“有几句话,我要去找书生的主人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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