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赵佑真见到了尘道长之后,对他越发依赖,这让蔡赟深感欣慰。赵佑真吃了了尘给他的药丸,他的难言之隐得到了极大缓解,甚至跟皇后缠绵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没有力气上早朝。这是他第一次因为这事耽误了早朝,一些大臣认为这样很不妥当,但蔡赟很理智地跟他们说——皇上已经三十岁了,还有什么比早日诞下龙种更重要呢?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赵佑真又有好几次不上早朝,可再也无人反对了。
梁翊得知情况后,被赵佑真气得要命,又担心地方上的情势,于是一次次压下心里的怒火,跟赵佑真再三说明。赵佑真并不是不知道,他反而觉得梁翊是在夸大其词,他甚至不满地说:“辅明,在你眼中,朕是不是误国的昏君?”
梁翊急忙跪下说:“不是的,臣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臣一路所见,民不聊生,再放任不管,的确会引起大患,还望皇上三思!”
赵佑真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还不是在埋怨朕?朕一接到消息,便派地方大员亲临一线,也从京城派人前去监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梁翊无力辩驳,只好低头不说话,赵佑真阴恻恻地说:“莫非,朕给你机会,让你一次次立功,你还立上瘾了?你不亲自前去,朕的江山还就不安稳了?”
一番好意竟然被他曲解成这个样子,别说梁翊了,就连一边的禄喜脸色都变了。梁翊挤出一个笑容,说道:“看来是臣太心急了,陛下殚精竭虑,大虞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既然这样,那请允许臣先去仙女湖,把映花公主接回来,皇上意下如何?”
赵佑真现在有曹辉守卫,对梁翊的去向并不怎么关心,他很痛快地点点头,说了句“快去快回”,便又把梁翊打发了。
梁翊神色如常,只是胸口难受得快要爆炸,不想又在走出宫门的时候遇到了蔡赟。不过几天功夫,蔡赟身边又围绕着一堆人,他们在一起高谈阔论,蔡赟耐心而又平和地听着。看得出来,他的确为国事操碎了心,他的头发变得花白,眼窝深深陷了下去。被梁翊射穿的那一只耳朵,也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疤痕。
蔡赟看到梁翊,反而先过来打招呼,微笑着问:“梁指挥近来休息得可好?”
出生入死被他张口说成了“休息”,梁翊又一股气憋在胸口出不来,可赵佑真让他做的事情极为隐秘,他怎么可能跟蔡赟说?他看到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压了压火气,从容地说:“前几天宫中内乱的时候,蔡丞相还在家中,也没有休息好吧?”
蔡赟暗中碰了个冷丁子,不动神色地说:“老夫担忧国事,夜不能眠,如何能休息好?”
梁翊压制住了冷笑,突然弯腰剧烈咳嗽了起来,他咳得太厉害,几乎要把心肺都给吐出来,这个架势绝对是装不出来的。那些大臣们也吓坏了,生怕他咳着咳着吐出一大滩血来。还好咳了一会儿之后,他直起了身子,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沫,又用袖子擦干了眼角的泪水。他不等蔡赟说话,便抢先说道:“蔡丞相为晚辈做了好榜样,晚辈虽在休假,但听说西边不太平,便急着赶回来了。希望回来得不算晚,能为丞相分忧解难。”
蔡赟没想到他会来这招,皮笑肉不笑地附和了两声,又干巴巴地说:“梁指挥年纪轻轻,但肺疾为何如此厉害?来日方长,还是得以身体为重啊!要不老夫给你介绍个太医,好好为你诊治一番?”
梁翊这才冷笑道:“谢蔡丞相好意。不过若要说我这肺病,还真是拜您所赐。若不是当年你将梁家陷害进大牢,我怎么可能会落下这病呢?”
众目睽睽之下,蔡赟的脸色明显阴沉起来。梁翊见好就收,微笑道:“晚辈还要去接公主回家,就先失陪了,告辞!”
梁翊一走,众人又议论纷纷,他们无法相信,一个武功盖世、看起来身强体壮的年轻人,竟然会被肺病所折磨。也是啊,肺病一旦染上,便是一辈子的事,更何况是童年时期落下的病根呢?那时候能捡回一条命就是奇迹了。一时间,他们也觉得蔡赟太过残忍,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蔡赟脸色很不好看,江统咳嗽了几声,笑道:“梁若水的小儿子可是出了名的文静,没想到也会有咄咄逼人的这一面啊!”
蔡赟借机说道:“梁若水恐怕是养了个假儿子,还是等老夫帮他清醒过来吧!”
众人又说了一番,自然也就散了。蔡赟气了一会儿,也就不生气了——毕竟张英给他弄来一个了尘道长,还弄来一个姓肖的大夫,只要把这两人栽培好了,那赵佑真的命就攥在自己手里了。
了尘长得仙风道骨,一张嘴就可以背下整篇《庄子》《道德经》,给他一个炼丹炉,哪怕是长生不老药他也能炼制出来。只是外人谁都看不出来,这个浑身冒着仙气的老道长,是个视财如命的凡夫俗子,只要给他足够的钱,他就会死心塌地地卖命。
了尘在越州待了很多年,或许安澜地方太小,已经容不下他了;或许他得罪了什么人,急需去外面避避风头。这些年他在越州帮人看风水,算阴阳,积攒了些许钱财。一来京城拜见蔡赟,出手就是一对玉麒麟。他给蔡赟的时候都快哭了,将玉麒麟攥在手里不肯松手,但蔡赟也没跟他客气。求人办事,本就应该拿出诚意来,这对玉麒麟一看就是国宝级的宝贝,蔡赟收下了它,自然会给他安排一个最好的差事。
了尘原来的名字是“安居”,这个名字与他仙风道骨的形象相差太远,于是蔡赟给他取名“了尘”,让他在太后的葬礼上大出风头。能给太后做法事的人,不管是僧人还是道士,必定都是得道高人。可道行深,法事不一定能做得漂亮,而了尘偏偏是那种特别镇得住场面的人。他神态庄重,动作得体,语调不急不缓,人群当中最为显眼。
太后草草下葬,赵佑真精神空虚,“正好”有礼部的大臣推荐了了尘,说他不仅能通阴阳,还参悟了天机,皇上若能跟他聊聊,心情必定会大有好转。赵佑真原本信仰佛教,对了尘没什么兴趣,只想随便敷衍一下。没想到聊过一次之后,赵佑真仿佛看到了整个宇宙,深感自身的渺小,自己的悲伤当然更不值一提。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对了尘越发依赖。
赵佑真在精神上依赖了尘,当然是件好事,可蔡赟并没有因此而满足,必须要在太医中安插自己的人,最好能掌控赵佑真的生死,他才能彻底安下心来。张英从越州找来一位姓肖的大夫,医术在太医院里面可以排中上,只要有名师稍加指点,成为御医指日可待。
不过,这位肖大夫可比了尘差远了,他医术精湛,但胆子太小,也没什么野心,一听蔡赟要培养自己做御医,吓得腿都软了。不仅如此,蔡赟似乎对他在安澜的行踪了如指掌,甚至知道他为映花治过伤。蔡赟问了很多细节,肖大夫把头埋在地上,痛哭流涕,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那人是公主,求蔡丞相放过。蔡赟被他哭得心烦,便将他为映花疗伤之事作为把柄,要挟他在太医院里当自己的眼线,有关赵佑真的健康状况,必须时时汇报。肖大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出了丞相府,暗自庆幸捡回一条命,又在苦苦思索逃脱的方法。
赵佑真对这一切丝毫不知情,他依旧沉浸在了尘为他讲述的浩渺的宇宙空间中,他仿佛坐着轻柔的云朵,像神仙一样俯视大地上的芸芸众生。他还以为大虞自有天佑,一点小风波不会对自己的江山造成什么影响;他还以为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尽情做着“一代明君”的美梦。
梁翊被赵佑真气得半死,又对蔡赟的阴险耿耿于怀。那天跟蔡赟告别后,他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做刺客了,他发誓一定要让蔡赟这只老狐狸为金家陪葬,当然,在陪葬之前,他必须得向金家道歉。
他这样想着,心里才畅快了许多,胸口也不像之前那么闷了。天很快就要黑了,可他不管不顾地踏上了去仙女湖的路,要把映花给接回来。只要映花在身边,什么烦恼都会忘到一边。
第二天一早,映花像往常一样来到仙女湖散步,自从丈夫走了之后,这美景也入不了她的眼了。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发现脚下踩着一片片花瓣。她一下子想起了成亲后跟随丈夫进京的情景,以及她吟诵的那句“华阳早春梅花尽,知是梁郎携妻来”。
她沿着花瓣铺成的路,走得越来越快,将侍女小桃也甩在了身后。在花路的尽头,晨雾散尽,坐在钓鱼台上的身影也愈发清晰起来。那钓鱼台是用粗壮的竹子搭建的,她提着裙子小心地走过去,那人坐得笔直,拿着鱼竿的手纹丝不动,全神贯注的侧颜很是好看。她就在他身边坐下,出神地看着他钓鱼。
鱼线轻微浮动了一下,他急忙将鱼竿拉了起来,一条红色的锦鲤挂在鱼钩上胡乱扑腾,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映花开心地拍着手说:“哇,大魔王好厉害!”
梁翊早就知道妻子来了,他也不管那条鱼了,将鱼竿往旁边一扔,揽住妻子,指着旁边的木桶说:“我钓了好多条了,就想让小仙女看看我有多厉害!”
映花幸福地依偎在丈夫怀里,甜蜜地说:“我夫君打猎厉害,写字厉害,打架厉害,钓鱼也厉害!”她羞红了脸,看了看他下身,又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那个也厉害。”
梁翊被她露骨的情话弄得面红耳赤,嗫嚅道:“小仙女比我厉害…”
映花又掩面笑了几声,才看到丈夫一脸倦容,眉间的“川”字也没舒展开,便关心地问道:“大魔王,是不是事情不顺利啊?”
“不,挺顺利的。”梁翊不想跟她提杀人的事情,他看了看桶里的鱼,一股脑地把它们全倒进了湖里。那些鱼死里逃生,迅速游走了,梁翊很是欣慰。他又搂过映花,迎着朝阳,缓缓说道:“我累了,我想带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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