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眼前不断闪现着弟弟那截断指,他勉力支撑,不找到赵佑元誓不罢休。可他体力有限,幸好他的部下及时赶到,才拦住了他。那个黑衣人转身要跑,梁翊在失去意识前,飞脚踹起刀柄,刀尖直刺入黑衣人后背。黑衣人倒在地上,梁翊也暂时晕了过去。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衍县。几个将领围在他身边,神色无比紧张。肖大夫咳嗽一声,夸张地用唇语说道“我什么都没说”。
梁翊本来心情郁结,却被肖大夫给逗乐了。他咳嗽了几声,喉咙发甜,他知道又要吐血了,却生生地咽了下去。他抬头看了看外面,一抹曙光照亮了东边的天空,他心中有数,刚才那场战斗一定大获全胜。果不其然,歼敌将近五千人,俘虏约有三千人,各营将领还在清点人数,整理物资。梁翊吩咐下属找到刘宝荣,不光是为了保护他,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他。
梁翊担心小金子,不顾别人阻拦,执意要去守着弟弟。肖大夫知道他身体到了极限,但是劝都懒得劝,反而跟安慰那些将领:“我在旁边守着,不会出什么岔子的,你们就放心吧。”
小金子一直没醒过来,梁翊心都揪成了一团。肖大夫试了试小金子的体温,喂了他一点水,絮絮地说:“身上那些伤痕大多都是皮肉伤,内脏略微受损,不用太担心;但是他两只脚踝都受了重伤,这种情况,连走都不能走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人是鬼,竟然还能从敌营里逃出来!还有他右手的小拇指被砍掉了,失血太多,又被水泡了太久,都感染了,所以他一直在昏睡。唉,他年纪还小,却伤得这么重,一般人早就疼死了,他居然还能活着从敌营里逃出来。他这个性子,跟你很像啊…”
肖大夫看了梁翊一眼,有些诧异地说:“别说,你俩的长相也很像啊…”
梁翊没有理会肖大夫,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在自己心上。小金子残破的右手没法修复了,他那么渴望的残月弓,也够呛能拿到手里了。梁翊越想越气,又心疼弟弟,耸着肩膀,低声啜泣起来。
肖大夫说道:“这倒稀罕了,我说你快死的时候,你都没哭;这个小娃娃不就是少了一根手指头,你倒哭得伤心!”
就算再伤心,梁翊也不想在别人面前哭。他用袖子拭去泪痕,平静而又坚定地说:“我不会死。”
肖大夫疑心自己听错了,眉毛一扬,问道:“你说什么?”
梁翊又重复了一遍:“我家中有妻儿,还有弟弟妹妹,他们还都需要我,所以,我不会死。就算阎王老子来拉我,我宁可将阎王殿拆了,也不会踏进阴间半步!”
不管他到底能不能活下来,他的坚强倒让肖大夫分外动容。肖大夫看着熟睡的小金子,说道:“我大约知道小金子为什么那么积极地去打探敌情了,虽说他让我保密来着,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他跟我打听过你的病情,我没跟他说实话,只说山鬼先生曾经住过的地方有一棵千年灵芝,会大大增强人的体质。他或许是想早早结束战争,去给你找药。”
梁翊轻轻抚摸弟弟的脸庞,感动之余,只说了三个字:“小傻子!”
医者见惯生死,比一般常人都要冷静,肖大夫作为医中翘楚,在看透生死的同时,还总是带着一点傲慢与戏谑。可自从随军以来,他发现自己的心肠竟然渐渐变软了,梁翊和小金子这种不是亲兄弟、生死亲兄弟的情义,竟让他感到唏嘘不已。他暗暗发誓,会让小金子尽快好起来,同时要竭尽所能,延长梁翊的寿命。
肖大夫跟梁翊叮嘱了一下看护事项,便出去煎药了。不过一会儿功夫,骁骑营的副将李帅过来报告,说道:“元帅…刘宝荣找到是找到了…不过,他已经死了。”
“死了?不是不让你们杀他吗?”
“不是被我们杀的,他是被捆了手脚,拔了舌头,看样子,是活活疼死的。”
赵佑元的毒辣程度,再次让梁翊目瞪口呆。小金子似乎听到了好兄弟的死讯,痛苦地梦呓了两声,猛然睁开了眼睛。梁翊急忙挥手让李帅出去,想跟小金子隐瞒实情。结果小金子一醒来,顾不上别的,就要找他的好兄弟。梁翊好说歹说了半天,无奈他本身就不擅撒谎,被小金子一逼问,他便支吾起来:“小金子,你先养好伤,等你能下床了,我就带你去看他。”
小金子顿时落下泪来,泫然道:“你不用瞒我了,我刚才梦到他了,他浑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跟我告了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怎么叫他都没用。”
梁翊实在隐瞒不下去了,又不忍心跟弟弟说刘宝荣的死状,便安慰道:“他不仅用他的命换回了你的命,还换来了我们的大胜。我不会让他白死的,一定会厚葬了他;如果他有家人,我会好好地赡养他们。”
小金子伤心地哭了好一会儿,才抽抽搭搭地停了下来。梁翊念他受了重伤,不宜太悲伤,便将话题一转,问道:“昨晚我都快担心死了,你到底是怎么逃回来的?”
小金子将赵佑元骗他的过程细细说了,又说道:“他吩咐那个猎人还是什么人,让他拷问我,让我说出征西军的计划。我死活不说,他们便用棍子压我的脚踝,用马鞭死命地抽我,还用军棍打我。我不知道昏过去几次,最后一次他们把我弄醒的时候,那个猎人说,本想找一件我的信物,让征西军相信我被抓了,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没办法,只好剁下我的小指。我死命挣扎了半天,也没什么用。只觉痛得天旋地转,便晕过去了。”
小金子说罢,低头看了看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右手,难掩痛苦之色。梁翊懊悔到不能自已,自责道:“早知道我就让你带着圆刀了,或者带着清风,如果赵佑元看到这两样东西,就不会砍下你的小拇指了,都怪我!”
小金子急忙说道:“梁大哥,你千万别自责,你不知道,自从我踏进祥明县开始,那个猎人便一直盯着我。若是带着那两件宝贝,我怕是混不进军营,就被他给抓住了!”
就算这样,梁翊的内疚也没有减少几分,小金子又说了下去:“我不知道昏迷了多久,被人给摇醒了,我还以为他们又要打我,便装作昏迷,不肯醒来,没想到来看我的人竟然是刘宝荣。原来他见我久未现身,又听说军营里抓了个探子,便料定那人是我,主动过来看我。他跟我说:‘兄弟,我跟别人说,我是你好兄弟,所以过来劝劝你,让你早点儿招供。你感觉怎样?还能走吗?’当时我的脚踝好像断了一样,疼到没有知觉,便没有作声。刘宝荣又跟我说:‘兄弟,我也在这里待不了太久,外面那些站岗的很快就进来了。如果你想活命,就赶紧招了;如果你想逃…那你就在帐篷上划道口子,然后将我打晕,偷偷跑出去吧!’我一听说有逃出去的希望,便集中精力调整呼吸,师父交给我的心法逐渐发力,片刻便恢复了许多力气。刘宝荣暗中递给我一把小匕首,一边跟我说话,一边助我割破帐篷。在我逃出去的那一瞬间,我用‘绿喙破脑’抓破了他的脑门,他哼都没哼,便倒在地上了。我对他有许多愧疚,但是没办法,我必须得活着回来,将情报全都告诉你。”
“那帐篷好像在军营东北角,周围很安静,一片漆黑,哨兵也不多。我快要闯出营帐的时候,才有人在后面追我。我拔腿就跑,完全忘了脚踝上还有伤,根本就跑不快。幸好营地旁边有一条河,我也顾不上太多了,一头扎进河里,箭跟蝗虫似的落在我身边,可就是没伤着我。水特别冷,我又流了很多血,总感觉要晕过去了。可我一心想着回来,要把重要的情报告诉你,让你早点儿打胜仗,便咬牙不让自己晕过去。那条河也不知道是流向哪里的,我也找不到岸边,最终还是失去了意识,不知漂往何处。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遇到了一对夫妻,他俩行事古怪,是那个妇人用脚将我踹醒的。我晕晕乎乎,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到衍县。估计他们听到了我的话,在商量要不要把我送回来,那个男的嫌麻烦,说再不回河东郡,这辈子可能就回不去了,他拉着那个妇人就走。可我扯住了他的裤腿,求他送我回来,并跟他说,只要我一回来,你肯定会重重封赏他们。那个妇人或许是心软了,蹲下来看了我半天,说道:‘当家的,你看这个小鬼是不是跟那个人很像?’那个男的本来很不耐烦,可是他看到我的脸,也惊讶地说:‘是啊,咱跟那个人遇到两回,他还算救过咱们的命,这个小鬼不会跟他是亲戚吧?’他们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堆,我听了一会儿,又晕过去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商量的。幸运的是,我还是回来了。”
梁翊听得一身冷汗,他并不知道,送小金子回来的那对夫妻,正是景暄十三年,他从达城返回富川时,在那家黑店擒住的“西北一枝梅”吴起名,还有他的妻子“塞上飞燕”张燕。在景暄十五年跟映花回富川成亲的时候,他还从猛犬口中救下二人,并劝他们改邪归正。或许他们夫妻二人正是感念他这一点恩德,将与他相貌相似的小金子送了回来,间接送给征西军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梁翊派人去问这对夫妻的行踪,可守门的将士说,他俩将小金子送到城南,便从洮河乘舟而去,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小金子说了很多话,一时疲惫不堪,眼皮又在打架。梁翊让他再休息一会儿,小金子乖顺地点点头,又疑惑地问道:“赵佑元说我像一个人,那对夫妻也说我像一个人,我到底像谁…那个人…难不成跟我一样,也是隐姓埋名的金家后人吗?他…难道是我的叔叔?或者…是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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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翊和赵佑元的误会越来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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