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鹤骂的那几句,梁翊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还真被有心人听了进去。张羽是个实诚孩子,告诉他真相也无妨;只怕底下的士兵不好管束,他们随口乱传,让欧阳良玉听到了,再告诉赵佑真,那可真是麻烦了。
梁翊也不会隐瞒,他正左右为难,肖大夫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跟梁翊说道:“趁热赶紧喝了,喝下这些药,就不会再咳嗽了。”
梁翊道过谢,将药接了过来,肖大夫一眼瞥见张羽,便说道:“张将军,听说你腿烧伤了?烧伤可得千万小心,万一感染了,可得遭老多罪了。正好我这里有祖传的烧伤膏,我给您看一下吧!”
张羽不为所动,执着地问道:“梁帅,刚才的问题,还请您回答我。”
肖大夫一见梁翊的神色,便知他有多为难,他拉着张羽,说道:“梁帅重病未愈,需吃药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问不行吗?”
没想到张羽竟然跪了下来,重重地磕头,恳切地说道:“若您不方便告知,那也无妨。不管元帅是谁,您救了我的命,我这条命就是您的了。我来并不是为了让您为难,只是想跟您表白心迹而已。”
梁翊大为感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张羽被便肖大夫给拖走了。虽然看似过了一关,可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或许已经有很多人都知道了,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而已。他们猜得心累,可最煎熬的却是梁翊自己。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他总会神情恍惚,不知自己是谁;徘徊在似睡非睡的边缘时,回荡在他耳畔的是熟悉而又遥远的“世安”。
母亲每天都会如此温柔地唤他,告诉他,他出生时大虞国刚刚建国,全家不必再跟着父亲南征北战,颠沛流离,从此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世安”这个名字,便是希望他能一世平安;哥哥时常轻快而又明朗地喊他的名字,喊着他一起练功,催促他去弘文馆上学;哪怕父亲黑着脸,气势汹汹地喊他“金世安”,他都会分外想念。
到底是怎么把名字弄丢了,如今想来,还是如噩梦一般难以置信。或许某天醒来,他还会回到十岁那年,他的水痘都消了,也不发烧了,二娘生下了龙凤胎,父亲正好出征回来了,阖家团圆,幸福美满。再过一两年,那两个小东西会糯糯地喊他一声“二哥哥”,他一定会开心地飞上天。
死里逃生之后,他就被叫成了现在这个名字,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他,他想不想当梁家的儿子。只是所有人都告诉他,不能泄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否则会惹来很多人的杀身之祸。十岁的他在惊恐中无法自拔,不敢睡觉,怕在睡梦中说梦话,以至于养成了常年失眠的毛病;他在成人后不敢喝酒,怕酒后胡言乱语,以至于从来不敢开怀畅饮。
也没有人承诺他,熬过这几年,他就可以找回原来的名字;他也没想到,一向对他视如己出的养父母,会在真梁翊现身后,对他不闻不问,甚至对他恨之入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满怀希望地活着,若及早跟赵佑真坦白,让他帮自己洗清金家的冤屈,会不会是一条出路?
他这样呆坐着,看着夕阳的余晖一点点消失,夜幕一层层降临,外面的士兵在大声喧哗,而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心里空荡荡的,好像被全世界给遗弃了。
肖大夫送来的药已经凉了,他差人将肖大夫喊来,说道:“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你把这药热一热,给蔡将军端去吧。雪蟾是解毒的奇药,他喝了之后,应该就好了。”
肖大夫急忙说道:“这么贵重的药?你舍得给别人?再说,你自己都没好透呢,万一再复发了怎么办?”
“你给我治好不就得了?”
肖大夫无语,憋了半天才说道:“原来…你真是个无赖!”
梁翊笑了笑,说道:“好啦,不为难你了。我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了,剩下的你给我治好就行了。蔡将军是家中独子,又是国家栋梁,若战死沙场,于家于国都是一大损失。”
肖大夫想了想,说道:“那给他喝一半,给你喝一半,这样就公平了吧?”
梁翊噗嗤一声笑了:“那好吧,别再争下去了,怪幼稚的。”
难得梁翊没有跟他拌嘴,而是非常乖顺地听从了他的建议。肖大夫还觉得有些怪异,但又说不上来,一向意气风发的梁帅显然心事重重。还好小金子回来了,就在一瞬间,梁翊就容光焕发了。
小金子将梁翊的嘱托原原本本地转告了楚寒,楚寒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让梁翊放心。梁翊松了口气,心想,楚寒终究是个义气深重之人。小金子开心地说道:“我姐和陆公子到现在都没下落,江璃想引咎辞职,不过朝廷现在无人可用,皇上就没有给他免职,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让他尽快追查。”
“那就好,他在直指司,我会放心很多。”梁翊心想,万一以后身份暴露了,赵佑真肯定会让直指司去调查。只要江璃还在直指司任职,那自己还有生还的希望。如此说来,江璃对自己的信任,算是他最后一根稻草了。
“这次回去,我还偷偷去了一趟梁府,公主很开心,给咱俩一人准备了一套新衣裳,本想派人送过来,正好我给带回来了。”小金子说着,将一个包袱交给梁翊,感动地说道:“公主身份高贵,还记得给我做衣裳,这份情谊,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梁翊抚摸着映花给他做的冬衣,却在想别的事情——映花心细如发,心思玲珑剔透,她心知肚明却守口如瓶的事情,只怕有很多很多。
“梁大哥?”
“嗯?”梁翊回过神来,揉揉眼睛,问道:“你见到子衿了吗?他是不是真的会说话了?”
一提到子衿,小金子兴奋得手舞足蹈:“小公子真的特别可爱,白白胖胖的,眼睛又大又亮,走路摇摇晃晃的,一见到我就冲我笑,还跟我咿咿呀呀地说了一大堆。我本来不敢抱他,可公主主动跟我说,看来子衿很喜欢我,让我抱抱他。说来也怪,我抱起子衿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扑到了我怀里,抱住了我的脖子,咯咯地笑个不停。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想哭,好像心脏都跟他一起跳动似的。公主也闪着泪花,跟我说,你跟子衿真的很有缘分啊!”
梁翊听到弟弟描述,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带着弟弟跟家人团聚。可是一想到家人,想到世珍,他心里又一阵苦涩。小金子见他欲言又止,便问道:“梁大哥,你是不是想问阿珍?”
梁翊点点头,问道:“阿珍呢?她还好吗?”
“我没敢去看她,担心被蔡赟看到。”小金子有些怅然地说:“听楚大哥说,阿珍接受了要当母亲的事实,变得温柔了许多,也不想以前那么乱花钱了。不过,她还那么小,就要当母亲了,她心里一定很恐慌吧。我很想陪在她身边,这样她就不会害怕了,也就没有人能害她了。”
阿珍十六岁就要当母亲了,这一辈子都要被耽误了,梁翊一想到这里,就恨到不能自已。但愿她能平安生下孩子,他和小金子会好好将他抚养成人,让她这辈子也好有个依靠。
“梁大哥,我这趟回去,发现楚大哥真不是一般人。我能感觉出来,周围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说他没有将阿珍娶过门,就把她的肚子搞大了,真是丢人现眼。可楚大哥什么都没有解释,安静地该做什么做什么,好像阿珍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一样。我真的很感激他,毕竟因为他,阿珍才能过上清净的日子。”
楚寒小时候便笨笨的,有些木讷,对世安哥的话言听计从。可他太胖了,跑也跑不快,梁翊经常将他留下来,让他看东西。有时候玩得太开心了,过了好久才想起楚寒来,结果他就一直在原地等着,见到世安哥回来,便会开心地笑起来。长大了也是如此,他知道阿珍是世安哥的妹妹,所以无论他遭受怎样的非议,都不做任何辩解,只要阿珍平安就好。
梁翊一阵心疼,感叹到:“真是个小傻子!”
小金子头一歪,不服气地说:“我才不是小傻子呢!”
梁翊哑然失笑:“我不是说你,你可聪明了呢!”
小金子得意地笑了笑,梁翊抚摸着他的头,问道:“你这次回去,就没见到小胖妞?”
“没有,不敢见她。”小金子看着自己的断指,难过地说道:“万一她嫌弃我,那我可就太没面子了!”
“黄丫头才不会嫌弃你呢!若她知道你受伤了,肯定心疼都来不及。”
“但愿吧,但我现在还不能跟她表白。等我成了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再跟她表明心迹,让她无法拒绝我。”
小金子果真越来越成熟,梁翊深感欣慰。他跟小金子说了自己吃了天山雪蟾,身体暂时没什么大碍了,小金子一蹦三尺高,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当他听到赵佑元设下埋伏、仓皇出逃的时候,又气愤不已,说道:“梁大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在京城西边的官道上,我遇见一伙人,其中有一个人的背影很像砍断我手指的那个人。可我急着赶路,没有多想,现在想来,会不会是他们逃往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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