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走进考场,便看见王浩一脸阴狠的望着自己,他不慌不慢的对后者竖了一个中指,接着走到林诗雨后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大家好,为了不影响各位的学习进程,本次诗文竞赛,将在三十分钟内结束,之后大家正常回班级上课,接下来我来说一说本次诗歌的命题。”
一名大腹便便,皮带都快到胸口的肥胖男人,屁股一颠一颠的走上讲台。
谢南当然认得他,这人就是学校的教导处主任,张建忠,别看他这家伙长相忠厚,一副弥勒佛的样子,据说年轻的时候,人称江安刀郎,暴力值爆表,曾经手持西瓜刀,追着十来个小年轻狂追一条街,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从良了,自学考了个师范,当起了教书育人的园丁。
“不过想想也正常,李辉这货,后来都能当老师,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啧啧,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灵性啊。”
谢南唏嘘的摇了摇头。
这时,张主任慢条斯理的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唰”“唰”的写下几个大字。
感恩告别
“亲爱的同学们,这两个词,就是本次诗作的命题啦,大家根据自己的情况,任择一为题,进行创作!”
张建忠慈爱的笑了笑,将粉笔放了回去:“大家想必也都知道,再过几个月,你们高三的学长学姐们,便要告别高中生涯,踏上人生的第一个战场了,这次的校庆,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他们举行的誓师大会,所以,这次的命题,基本上可以说是为他们而定的。”
“在座各位都是各个班上的文学优等生,希望大家文思泉涌,作出一首首好诗,来为学哥学姐们加油!”
张建忠振臂一挥,慷慨激昂的道。
“好!”
台下一片冷漠,只有一个声音高高的附和道。
张建忠愣了一下,循声看去,顿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谢南?”
“是我,张主任好!”
谢南嘿嘿一笑,摆了摆手。
“你小子怎么……算了,算了,加油吧。”
张建忠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在座的这些个优等生,他基本都不认识,不过唯独对这个谢南,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单进校的第一学期,这小子请家长写检讨警告处分,一条龙的次数,就不下三次,这样一个不折不扣的问题学生竟然跑来诗歌竞赛?
张建忠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他这几天刚好去市里出差,对于谢南昨天震惊整个语文教研组的大作自然完全没有听过。
他半信半疑的走到谢南跟前,半弯下身,小声的道:“谢南同学啊,不是主任我不相信你啊,有些事还必须说到前头——”
“既然你们沈老师把你推选出来,肯定有他的道理,我绝对支持,但必须提醒一句,老老实实的,能写就写,写不出来也不要干扰其他同学,你懂我意思吧?”
谢南会意的笑了笑,他知道张建忠怀疑自己是专门来搞事的,所以才专门过来交代一番,顿时耸了耸肩,道:
“主任你放心好了,不就是写诗吗,你放心啊,我尽快搞定收工,绝对不影响其他同学。”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优等生都投来了敌意的目光,林诗雨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连使眼色,示意他收敛一点。
“这个渣滓,吹牛吹得自己都快信了,你的文字功底有几斤几两,自己没点b数?呵呵,这次现场拟题,老子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招。”
王浩手上转着钢笔,嘴角泛起一丝阴冷。
“好了,好了,现在开始,限时三十分钟。”
也是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张建忠清了清嗓子,拿起一叠精致的横格纸张,发了下去。
看着试卷慢慢发下来,谢南打了个哈欠,困意突然来袭,在他前世学生时代的认知里,考试的气氛是最好睡觉的,比课堂上要酸爽多了,因此一进考场,便犯困,也算是像他这种差生的职业病了。
啪。
就在这时,前面的林诗雨头也不回的,直接将试卷传到了他的桌上,谢南苦笑一声,本能的填上了自己的班级、学号姓名。
是的,作为一个标准的学渣,拿到试卷最自信的一刻,就是填上这些信息的时候。
“哎呀,写点什么好呢。”
“感恩、青春?嗯,得好好想一想。”
一下子脑海里,冒出无数篇上一世的民国经典诗句,但大都是文不对题,不是他想要的,谢南越想脑子越浆糊,渐渐地,眼皮一重,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
“老师我写好了。”
大约十来分钟,就在周围大多数学生还在反复的遣词改句的时候,林诗雨举了举手,接着站起来,将写好的诗作交了上去。
她正要出教室的时候,发现谢南躺在桌上,呼呼大睡,卷面上还是一片留白,咬了咬牙,对着张建忠说:“老师,我笔忘座位上了。”
“嗯,去吧。”
张建忠正在手机上玩着俄罗斯方块,眼皮抬都不抬的道。
林诗雨走到自己座位前,恨恨地踩了一脚后面的谢南,后者眼皮一睁,“腾”的一下,坐直了身子。
”呃……谢谢。“
谢南顿时反应过来,尴尬的笑了笑。
林诗雨冷冷的瞟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开了。
“哎呀,爱之深,恨之切,古人诚不欺我啊。”
望着门口冰冷的倩影,谢南苦笑一声,接着看向空白的试卷,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告别?
送别?
“哈哈,有了!这回真的有了!谢大诗人满血复活了!”
谢南奋笔疾书,洋洋洒洒的写下了记忆里的那个名篇,胸有成竹的交上了讲台,走的时候还不忘轻蔑的瞟了王浩一眼。
看到谢南交上来的试卷,张建忠心里有些好奇,放下了手机,拿过来一看,顿时精神为之一震,眼神中的好奇逐渐被震惊所替代!
他虽然是一名数学教师,但是对文学一直还是比较热爱的,特别像他们那一辈人年轻的时候,基本都是看着金庸古龙的武侠过来的,对传统古典的文字,多多少少有一种特别的情怀和沉醉。
而此刻,谢南这一首诗,把他再次带回了那个充满伤感、离别、迷惘的少年时代。
这是一首很短的诗,以张建忠的业余诗文功底看来,诗词古朴隽永,却不显晦涩,意境跟韵脚恰到好处,粗读之下,恍如大师之作……
送别高一七班谢南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这小子……”
“写得真好。”
张建忠神色动容,当读到最后一句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的时候,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整个人完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套牢了,眉头深锁,陷入挥之不去的往事回忆里……
跟70、80后相比,他们60年代生的人,是孤独的,可悲的,是时代的弃儿,是被日渐强盛的共和国忽视的一群人。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当他们正值青春年华,本该在课堂里接受知识熏陶的时候,一个接一个政、治运动接踵而来……
于是他们迷惘、惆怅,恐惧,一颗年少激荡的心无处安放,不少人在那个年代,迷失了自我,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在缺少正确的社会指引下,他们拉帮结派,逞凶斗狠,试图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现在几十年过去,时代出现了曙光,然而那群炽烈如火的少年们,都已不复年轻。
有时候,回头看看来时的路,有多少同伴在挣扎的路上,陷入泥潭之中,消失不见?
人生过半,知交零落啊。
张建忠目光凄然,想到了那一张张怀念的面孔,他无疑是幸运的,在时代的洪流中,找到了自己的出路,告别了彷徨不安,险些铸下大错的少年时代。
可是,还能一壶浊酒尽余欢么?
没机会了,现在能做的,只有感慨着:“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因为那些人……
那些与他同行的人啊,渐渐的凋零散落在天涯海角,甚至,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岁月长河之中。
年过不惑,看这首诗更是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苍凉唏嘘,是的,正如诗作的名字一般——
送别。
人生,就是一场送别啊。
“没想到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竟然能写出这等深刻的诗句,真是难以想象啊……”
“可是……有没可能是这小子摘抄的,或者是在什么文摘上,背过了这么一篇应题的?”
张建忠眉头一皱:
“不行,这首诗,我等会一定要亲手送到语文教研组,正好这段时间陈校长也在,让他也帮着好好看看!”
……
“诗雨!”
却说谢南三下五除二的写完,立马追了出来,这时下课铃刚刚响起,他一下就看到林诗雨一个人坐在实验楼的大树下听mp3。
“你……你这就写完了?”
林诗雨一脸惊讶的看着他。
自己这才刚出来几分钟,谢南就跟过来了,也就是说……
他从白卷开始构思,到写完,只用了短短五分钟不到!
要知道作一首新诗,就算思如泉涌,一气呵成,后期酝酿改词,凑韵脚这些必备功课也会花上一点时间,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完成?
见林诗雨满脸震惊,谢南无奈的摆了摆手:“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啦,写诗嘛,本来就跟吃饭喝水一样,随便一整,自然水到渠成了。”
“你……”
看着谢南这幅嘴脸,林诗雨气不到一处来,毕竟她从小热爱诗文创作,一直将它视作一种信仰,而如今竟然被眼前这名少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信手拈来?
不过仔细想想,她也的确说不了谢南什么,的确,那首《春暖花开,面朝大海》如果真是他写的,那么后者有这个实力,也不意外。
她深深的明白,文学创作这个东西,的确是有天才存在的,他们妙手一笔,胜过普通人半生的绞尽脑汁,而显然,这个叫谢南的男生,便是属于这种。
“好吧,算你牛,行了吧。”
林诗雨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瞪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不满却也有真诚的佩服。
“哎,我这都是瞎写,跟你比差远了。”
谢南笑嘻嘻的坐了下来,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李辉惊惶失措的声音:
“南哥,南哥终于找到你了!”
李辉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肥光刚才出去买零食,在校园外面被一群非主流青年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