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这么一算,嘉靖皇帝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原本以为朝廷每年给宗室发俸禄,叫他们吃铁秆庄稼,当可让朱家人一辈子荣华富贵。可现在的情况是,宗人们荣华富贵谈不上,甚至穷到上街乞讨,皇家的脸都丢尽了。
嘉靖作为朱家的大家长,也跟着丢了个大人。
他本是个心胸狭窄,又好脸面的人。不然,当初不会为给自己父亲上封号和为大礼仪一事和大趁子们闹得头破血流,开了明朝残酷政争,**消灭的的恶例。
说句实在话,他是彻底震惊了。也想过要让户部凑凑,自己再掏点,给族人涨涨俸禄,做宽仁明君。
现在听徐阶这么一说,就好象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凉透了心。
那可是百万人口啊,都养起来,又要让他们过得体面,每人每年至少一百石俸禄。
国家一年才多少赋税,全扔进去都不够。
这就是一个无底洞,干不得。
可是,外面三十多个宗室在闹,如果不给个说法,如何下得来台。
嘉靖一时气短,立在那里,满面铁青,只感觉今天这风吹在身上刻骨冰寒,竟是支撑不住。
徐阶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直起腰:“陛下当初清丈京畿宗室皇产,只不过是体恤宗人疾苦,乃是一片仁心。厘清了,若有生活艰难的宗室,朝廷自有恩旨。可恼那沈阳和张大中却误解陛下一片仁爱之心,肆意掠夺宗室田产,以至大量宗室衣食无着,天家颜面不存。”
“沈阳、张大中二人办差不利,辜负圣恩,以至激起宗室公愤陛下颜面不存,当罢官免职,交付有司法办。”
立在旁边的黄锦向他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徐阶这段话的意思已经很露骨了,皇帝你要给宗室补发俸禄,甚至加薪,那是不可能的,你有那么多钱吗?
可是,外面还跪着那么多人,不让他们满意,这面子上可下不去。
那么,该怎么办呢?
简单啊,咱们就捋捋。
今天这事,刚开始是朱聪浸闹着要休妻,找其他宗人助拳。接着,大家又开始将火力对准了沈、张二人,对准了皇帝清丈京畿隐匿的皇庄一事。到最后,朱聪浸的陈情书又扯到宗室生活困苦上去。
嘉靖听到宗人生活困苦,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为皇族增加福利,为自己获取好名声。
皇帝到今日已经五十有余,在明朝历代天子中已算是高寿,就不能不考虑自己的身后世。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考虑的。裕王虽然没有储君之名,却有储君之实。自己千秋万代之后,按部就班接位就是。
唯一叫嘉靖关心的是自己的名字在史籍上的评价,如果落个残虐宗人的骂名那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现在经徐阶提醒,嘉靖猛地醒悟:是啊,外面的皇族闹事,是要弹劾沈阳和张大中,以泄被清丈冒隐皇产之愤,这才是他们想要到达的目的。至于他们喊生活困苦,不过是博取同情罢了,这些人都有爵位在身,家中也有产业,尚不至于沦落到讨口要饭的地步。只要处置了沈张二人,就能平息他们心中的怒火。朕现在反想着要给他们加俸禄,那不是因果倒置吗?
而且,处置了他们,朕又不用花一文钱,何乐而不为?
不过,如此,朕是不是太没担待了,天下人又该如何看朕?
也对,这两人清丈了半年才清丈出一千九百余顷地,值的了几个钱?为此还激怒了宗室,败坏了朕的名声,断不可能原谅。
一想到这里,嘉靖心中就怒火万丈,却将他们给恨上了:“传旨,沈阳、张大中二人残害朕的宗亲,深负朕望。着即逮捕下狱,交三法司论罪。至于清丈宗室冒隐京畿皇产一事,暂停。”
徐阶一喜,同时心中有念头闪过:表面上看来,天子喜怒无常,天心难测。可只要你抓住一点,就大概能够揣摩他的心思,这就是一个字“钱。”
陛下爱钱,只要你能为他弄来钱,无论你做错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原谅。反之,说粗俗点,那就是“狗屁。”
沈阳、张大中最大的问题是清丈皇产成果寥寥,大半年了,才查出一千九百余顷庄田,大约十万亩地不到。以如今京城的地价计算,也就五六十万两银子。这点钱还不够皇帝修一座道观的大殿。
试想,如果二人清丈出的土地有上万顷,今天外面那三十多个宗室就算跪死在雪地里,估计嘉靖皇帝也不会理睬。
想到这一点,徐阶如同突然悟道的高僧大德,眼前豁然开朗,政治智慧又上了一个层次。
很快,陈洪就带了人下去传旨。
不片刻,外面就传来众宗室的高声欢呼。
“陛下圣明啊!”
“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恩浩荡啊!”
……
那个德王系的镇国将军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高声喊:“陛下还是没有忘记我们的,陛下宅心仁厚,乃是古往今来最大的明君啊!”
这话倒不是可以颂圣,而是发自内心。
原因很简单,德王一系的藩封地在山东济南。山东是出了名的人多地狭,德王系的贵族和老朱家的其他人一样都挺能生的。家产经过几代人的继承分割之后,落到大伙儿的手头也没多少。
这个人家中儿女成群,俸禄根本不够用。唯一可以指望的就只剩下京城的庄田,如果被沈阳、张大中剥夺了,立即就有阶级跌落的危险。
现在皇帝宣旨处置那两个官员,停止清丈京畿皇产,算是救了他一命。
嘉靖听到外面的欢呼声,颇为受用,面上露出微笑。
黄锦适时道:“摆驾,陛下回西苑了。”
这个时候,徐阶心中琢磨:今日之事明显是有人要借宗室闹事这个由头把火引到礼部,引到老夫头上。那么,这人究竟是谁呢?会不会是严嵩……丝,倒是不能不防……最近小严身子不好,已经在家修养半月。
在这半月中,严嵩再无青词新作,倒是老夫的几篇诗文叫陛下甚是欢喜,我却是犯了他的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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