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夏知道自己沉浸在一个很玄妙的状态中。
她浑身的经络仿佛是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相互交织,元气在经络中急速游走,从周身聚集过来,向丹田汇入。
可是体内的元气却是有限的。
丹田却仿佛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巨渊,拼命容纳着汇聚而来的元气,却怎么也装不满。
虞夏感受到了丹田的叫嚣与渴望,可是经络中的元气仿佛已经被榨干,远远够不上丹田所需的量。
虞夏有些着急,这时候,只听“啵”的一声,仿佛是酒瓶的瓶塞被拔出,原本闭塞的空间终于与外界联通,空气瞬间就都灌了进来。
无数道元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自她的灵台没入,几近干涸的经络仿佛久旱的土壤遇到雨水,疯狂的吸收着倾入的元气。
虞夏体内元气越转越疾,而后逐渐压缩、凝实,最后结成一团团小小的光晕,尽数被丹田吸收。
等虞夏再度睁开眼,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桌上的酒菜早已冰凉,屋内其他人都是一脸好奇加敬慕地看着她。
“虞姑娘,方才你那个是修炼的仙法进阶了?”
张婉问。
她虽没出过金坛,但这里有九霄上清宫,金坛百姓对九霄上清宫的神仙们印象都是很深的。
虞夏方才那般动静,跟传说中的“引气入体,练气化神”极为相似。
早就听说虞夏是个通晓玄术的高人,先前她送出符箓到不觉得什么,此番亲见她进阶,众人才深切感受到,虞夏这个高人同他们平日里所遇到的“高人”是不一样的。
她同九霄上清宫那些小神仙,是一类人。
只是那些人高高在上高不可攀,虞夏却许是生长自农家的关系,并没有那种让人不敢亲近的冷漠疏离。
虞夏点了点头,她如今已经正式迈入三品的阶层了。
事实上她的修为早就够了,离晋升一直只差临门一脚,这一次她终于抬步迈过了那道门槛,一切都显得万分自然,顺理成章。
此时天色已晚,城门早已锁上,虞夏也想趁势稳固一下新的境界,于是便听从了文赟的安排,同他们一家子一起回县衙住了。
屋子依然是之前那间,文赟特意叫人为她打扫了一番,虞夏倒不挑这些,双腿盘膝坐在被褥上,闭目打起坐来。
她不知道,在金坛县鹤颐楼扶云居边上的另一个院子中,有一个老人自她晋升开始便紧紧锁上了眉。
“晋升那么快,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次日一大早,便有车马停在了县衙门口,百姓们得知文县令就要离开,纷纷聚集到了街边相送。
对于这个在金坛为政三年的县令大人,百姓们是真心爱戴的。
毕竟这些年百姓们是实实在在得到过好处的。
之前江南洪涝,许多庄稼都被淹死,便是文赟上奏了朝廷,请求减免了赋税,给了百姓们喘息的机会。
文赟从来不摆县令的架子,许多事都亲力亲为,同百姓们说话也是温和可亲,再加上他审理了大大小小的案情、带着百姓们开荒、试种新粮食等等,他所倡导的每一桩举措,都是真心实意为百姓考虑的。
“文大人走了,也不知道新来的县令会是什么样。”
“是啊,不知道咱们金坛,还有没有福气出个这样的好官。”
百姓们瞧着停在县衙门前的车马,心中万分不舍,对金坛和自己的未来有着极大的不安,可是他们无力改变什么。
他们只是升斗小民,像县令这样的末流小官在他们眼里便是顶了天了,他们有选择的权利么?
曹茂也早早来了县衙,身边跟着一班差役文书,他这是带头为文赟送行来了。
文赟,在这一刻,由主变作了客。
虞夏瞧了老老实实跟在曹茂身后的众人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笑容。
文县令还没走呢,曹茂就已经当家做主了么?
人心哪……
只是这一切与虞夏没什么关系了,文赟本人或许看出来了,或许真的没看出来,他只是很和煦地同昔日手底下的一帮皂隶点头道别,然后扶着妻女上了马车。
“小夏姐姐!我会给你写信的!”
敏敏忽然撩开车帘对虞夏大喊了一声。
虞夏也笑,敏敏才五六岁的年纪,文赟一直在教她断文识字,不过要写信难免还是吃力了些。
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学来的知道距离远的人可以用书信联系,临走前对着虞夏来了这么一句话。
虞夏心中一暖,笑着看向车窗里边那张粉扑扑的小脸。
“好的,到时候我给你回信。”
“虞姑娘,保重。”
文赟最后对虞夏道了别,车夫扬起鞭子,拉车的马提起了脚步,车轮滚滚前行。
“文大人!保重啊!”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一声。
紧接着,又有其他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文大人!保重啊!”
喊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整条街的百姓们,都异口同声地对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喊着:
“文大人!保重啊!”
声音一声高过一声,马车中的人似乎听到了这些呼喊,车轮滚动得慢了下来。
只是,依旧没有停下,而是缓缓向前。
文赟却没有再出来说话,谢过百姓们的送别。
他已经离任,不应该再与百姓们有过于深厚的情分了。
这样对下一任即将到任的县令来说,是大麻烦。
我有缘在此做三年县令,我兢兢业业,我对得起朝廷,也对得起百姓,这便够了。
离开之后,我自当去往别处,金坛对于我来说,只是前尘往事,我却不该以此来向金坛百姓索取些什么,包括他们的感恩戴德。
今后金坛百姓们要爱戴的,是下一任县令了。
文赟的车马走得再慢,终究还是在太阳升起之前,驶出了城门。
送行的百姓们也跟在了马车后面,将他送出了城外。
虞夏在送行的百姓中看到了张婉,看到了曾经中邪的村民,看到了鹤安堂的柳大夫,看到了杏花巷的张铁匠……
也看到了一袭灰袍背着行囊跟着人群往城外走的瘦弱身影。
天顺二十一年,腊月十五,文赟离任,前往京城述职,金坛百姓全城相送。
同一天,落魄败家书生王祎,也随着送行的队伍离开了金坛,孑然一身,没有与任何人正式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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