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庆宫,寿萱殿。
气氛肃重。
崇康帝面色凝重的站在殿内,几乎是在罚站……
中宫皇后也至此,跪在凤榻旁落泪请罪。
周围一些太妃,则不断好言相劝。
然而太后却依旧在置气……
论地位之超然,整个大乾,怕也只这位太后最贵。
当年圣祖驾崩,太上皇登基时,经历颇多腥风血雨。
叶家在这一过程中,出了大力,为此几乎满门死绝。
此为一,再者,太后一生虽只有二子,可一子却是当年惊才艳艳的大将军王,率十万铁骑,为大乾开拓出了远迈强汉盛唐的锦绣江山,功高盖世。
另一子,便是如今被罚站之人……
所以,她有足够的底气,去恣意排揎心中的愤恨。
此刻与皇帝执拗之事,是她铁了心要杀了那个敢算计她娘家唯一后人的奸臣,可崇康帝却实在没法因为这样一件事,就杀了一个当朝二品大员。
只是……太后若果真容不得理藩院侍郎张群,闹到绝食的地步,崇康帝也没有办法……
但真到了那一步,对叶家,其实也非好事。
旁人都劝不动,只能叶清上。
她笑道:“老祖宗,您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我想明白了,淑妃怕并不是想算计我,她说了那么些话,最后多半是为了来一个转折,由旁人道出贾琮的身世,然后太后震怒之下,命我离那贾琮远儿远儿的,说不定还会命皇伯父整治贾琮一番。
如此,断了贾琮的靠山,出一番气。”
太后闻言,奇道:“这叫什么话?你多咱成了那样一个人的靠山了?”言语中不加掩饰对贾琮出身的鄙视。
别说这个时代,放在几百年后,一个老祖母知道心爱的孙女和一个失足妇女的儿子来往,怕都会心生不悦。
所以叶清也不意外,她呵呵一笑后,如同说故事一般,将贾琮和曹子昂之间的恩怨说了遍。
叶太后一众人都和听说书一样听入迷了,听罢,太后愈发恼火,骂道:“真真是黑了心的混帐东西,为了贪图权势富贵,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认了,做下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来,这样的人也能点了状元?”
殿内躺枪的崇康帝有些无奈,可他亲娘说他,也只能老实认错。
而且,他也还是第一次这般详实的听闻那日的经过。
对曹子昂的印象,又坏了几分。
叶清见崇康帝挨了数落,哈哈一笑,崇康帝拿这个表侄女儿没法,摇头苦笑。
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欣赏叶清这等爽朗性子的,尤其是看到她在转移太后的怒火,更为她的识大体感到欣慰。
叶清竖起两根大拇指赞道:“太后真真英明!那曹子昂本无状元之才,却是新党诸多大员为了推行新法,造出的状元。
本也是为了好心,让世人知道天眷新法嘛!”
听她说的这样直白,众后妃无不面面相觑,为她的大胆震惊。
崇康帝虽也面色讪讪,不过心里也清楚,相比于太后执意要杀张群,这等事又算什么?
况且本也属实。
叶太后却是终于明白过来了,道:“哦,原来如此。想那张群必也是幕后推手之一,他们苦心推出一状元,结果落了这样一个下场,也落了他们的脸面,所以他们就想对付那个贾琮?
可他们怎会以为你是贾琮的靠山?”
叶清面色磊落道:“那贾琮和孙女儿的关系不差,除了他写的好词和好字外,此人还挺有头脑,自己钻模出了香皂的方儿来,内务府都没弄出来。他念及之前欠孙女儿一份人情,所以就把方子献给我了。
可我们叶家人,从不白受人恩惠。
孙女儿做主,分他五成份子。
剩下五成,孙女儿也用不着,一份送进宫里来给老祖宗做金花银,一份送到龙首原上,给九叔府里做嚼用!”
此番言论一出,不提满殿人惊骇的鸦雀无声,连太后都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崇康帝两鬓已花白,一双锋利的眼睛渐渐眯起,打量起叶清来。
龙首原上那座孤零零的武王府,是整个大乾的禁忌!
谁敢提半个字?
可是……
叶清见太后震惊的看着她,一直洒脱带笑的她,却忽然哽咽道:“武王叔和皇伯父一样,也是太后的亲子,身上也有叶家的血脉。上月里我去瞧他,才发现九叔着实瘦的不行了,当年战场上的旧伤这些年就没好利索,他也不让请御医。
老祖宗,皇伯父,就容敏儿放肆一回吧。”
说着,眼中滚下泪来,给太后和崇康帝跪下磕头。
太后闻言,只觉得一颗心都碎了,满眼热泪的看向崇康帝。
她一辈子都在宫廷中生活,知道这件事的关键在哪儿。
这个当了皇帝的儿子若不答应,这件事怕反而会害了她另一个儿子的性命。
涉及皇权,连她都不得不赔上小心,不敢任性半分。
自古而今,因皇权之争,连父子都能成仇,刀兵相见,更何况兄弟?
越是兄弟,越是仇寇。
崇康帝沉默了稍许,众人只觉得寿萱殿内的气氛都要凝固,压抑的让人无法呼吸时,崇康帝方笑了笑,道:“九儿有此孝心,朕只有高兴的份。朕每年打发宫人给九弟送去的东西,他一样也不要,和朕生分的很。
朕倒要瞧瞧,他要不要九儿的孝敬。
说起来,当年九儿这乳名,还是九弟最后一次出征前起的呢。
他俩倒是有缘,都行九,呵呵……”
众人闻言心惊胆战,也分不清到底是好话还是歹话。
太后却认为是好话,感动的落泪道:“皇帝,难为你还都记得你弟弟。”
崇康帝笑道:“母后,老九是朕的胞弟。朕从没忘记过他,从来没有!”
太后闻言欣慰不已,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叶清,却看得出她这位皇伯父笑眼中的目光,是多么的深不可测!
连她都看的心惊胆战……
……
东路院,二门外。
管事徐泰陪尽小心战战兢兢的对贾琮道:“主子,东府小蓉大爷在前厅候着主子呢。”
今日贾琮带着锦衣缇骑,一举将荣府诸多大管家管事,阖家锁拿抄家之事,真正差点没将东路院的几个管事吓掉魂儿。
今日早上,他们还在商议,若是果真东路院断了银米钱粮,他们就要罢工撂手了,好给贾琮一个难看,也顺便讨好一下荣府那边的二.奶奶。
谁曾想,竟会有这等变故。
这一会儿,别说贾琮不给他们月钱,就是倒问他们借些银子花花,他们都不敢犹豫。
贾家多年的宽容待遇,几乎让他们忘记了只是没有人权的奴才身份。
今日,贾琮却又提醒他们记了起来……
说起来,别说什么月钱,贾家就是饿着他们当牛马使唤,他们都没有吭声的权利。
只是多年的优渥待遇,让他们忘乎所以。
如今在他们眼里,贾琮就是一个披了件漂亮外皮的恶魔,吃人不吐骨头。
所以不敢怠慢分毫。
贾琮也乐得如此,他自然不会去和他们讲究人格平等,那除了让人活活笑死,没一点用处。
到了前厅,就见贾蓉立刻起身上前见礼道:“侄儿给三叔请安。”
贾琮稳重颔首,叫起道:“起来吧……蓉哥儿,是珍大哥有什么吩咐吗?方才在荣庆堂时见珍大哥与我使眼色,却不知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办。”
贾蓉忙赔笑道:“倒没什么大事,只是三叔在这边府上行雷霆手段,清扫了欺主刁奴,我父亲回去后就使人捆了赖升一家,却不知该怎么一个章法,因此打发侄儿来请三叔过去。
老爷已经备好了酒菜,太太也在,想见见三叔这样名动京华的俊杰,因此打发侄儿来请三叔。
还请三叔心疼心疼侄儿,若是请不回三叔,回去后老爷只说侄儿心不诚,得罪了三叔,少不得一顿家法。”
贾蓉姿态摆的相当之低,丝毫不见当年的目中无人和倨傲。
贾琮自然不会当真,他呵呵一笑,想了想,道:“也罢,珍大哥请东道,我若不赏脸,倒是轻狂了去。再者,也该给大嫂子请安了。”
贾蓉闻言大喜道:“我就知道三叔必定是疼我的……”
贾琮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蓉道:“蓉哥儿,你莫要看我年纪小,就用这等话来哄我。你心里如何想的,你当我真不知道?”
贾蓉闻言,对上贾琮看过来的目光,只觉得贾琮面上虽带着笑,可眼睛里也没一丝笑意,唯有一片清寒。
这种对比,让贾琮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变了脸色,强笑道:“三叔说笑了……”
贾琮却又忽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顽笑话……走罢,别让珍大哥久候了。”
说罢,率先大步出门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贾蓉心里原本不服之气,登时就不翼而飞了。
他原也不是好强争胜的性子,只是先前对忽然就名噪起来的贾琮,很有些不服。
如今家里来客,几乎必提贾家清臣公子。
这让贾蓉心里如何能得意?
再说,他就没看得起过贾琮。
可万万没想到,他刚用了些小手段,本以为可以戏耍贾琮与股掌间。
却不想,刚一露出点苗头,贾琮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教训,让他知道了厉害。
心里郁闷个半死,可也不敢再起什么心思。
虽然极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认,他这位三叔,是真的心狠手辣,诡计多端。
连他父亲说起来,脸上都是郑重之色。
万一被他算计了去,也往镇抚司诏狱里走一遭,还不把人吓死。
奉着瓷器不与烂瓦斗,穿鞋的不和光脚的斗的自我安慰心思,贾蓉果断放弃了找回场子的心思,巴巴的跟了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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