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凤凰岛而出,贾琮又带人往扬州西城钰琅街白家大宅赶去。
今日已是三日之期最后一天了……
贾琮在展鹏与亲兵的严密护从下,骑乘在扬州古街上。
一路上,都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百姓们的厌恶乃至恶意的目光。
对于大乾而言,白家是蛀虫,是坏人,对贾琮而言,他是一个踏脚石……
可对扬州府的百姓而言,白家是仁义无双的积善之家。
在扬州府积德行善,兴化教育,造福乡杍,好事做尽……
好在这是太平盛世,百姓敬畏王法,还掀不起人民战争,不然贾琮这会儿未必能安稳坐在马上。
“展鹏,你这个模样是什么意思?”
侧眼看到护卫在身旁的展鹏羞愧的头都快抬不起来了,贾琮好奇问道。
展鹏唬了一跳,干打了个哈哈后道:“大人,百姓都看咱们呢,我刚还听到有人骂咱们狗官……”
贾琮扯了扯嘴角,问道:“所以你就觉得自己是狗官?白家做的那些事,百姓们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再者,他们未必不知道。”
展鹏闻言一怔,道:“大人,若是百姓知道白家所为之事,怎还会站在他们一边?”
贾琮理所当然道:“民趋于利,白家对朝廷有害,对社稷有害,对亿万黎庶有害,可对扬州府的百姓极好。扬州百姓为何不站在他这边?”
展鹏:“……”
看着他一脸懵然的模样,贾琮好笑道:“这种复杂问题,你就不要多想了。只记住一点就好,不管是谁,站在我们对面并且对我们发起攻击的,就是我们的敌人。如果像现在这样只敢用目光鄙视我们的,置之不理便好,我们问心无愧。”
展鹏深吸了口气,点点头认真道:“大人说的是,卑职问心无愧!而且,他们多半不会骂我狗官,冤有头债有主……”
话没说完,身上就挨了一鞭子,抬头看去,就见贾琮笑骂道:“混帐东西,让他们找我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是吧?”
展鹏闻言,打了个干哈哈,道:“哪能呢……”眼珠子左转右转,全是心虚。
贾琮呵呵一笑,不再多言,将马鞭甩了个虚花,大声道:“加速前行。”
一队百余骑,往钰琅街快速行去。
……
“大人!”
钰琅街,魏晨、韩涛、姚元并金陵千户王亚龙、之江省临安千户周青得信后纷纷迎上前来。
如今白家大宅四面八方被锦衣卫团团围住,街道墙角边每隔十步还可见有一大缸埋半截入土。
如此一来,就算有人想掘地道进出,都必会被发现。
几乎万无一失。
贾琮转过一圈后,遥遥往白家大宅的门楼处看了眼。
白世杰已经不再了……
魏晨在一旁解释道:“今天早晨不见的,之前一步未下,一直在上面熬着。之前两天还不断派人出来,今早清明时开始也不派了。大人,白家是不是想有什么动静?”
贾琮摇摇头,道:“狗急跳墙也未尝不可能,白世杰是个枭雄心性,手段也不凡。若不是面对的是朝廷大义,又昏了头写了那些信,他未尝没有生机。且再看看吧,等到今晚亥时初刻,若再钓不上鱼来,就可以收网了。”
魏晨迟疑了下,摇头笑道:“那家人再不智,也不会……不过也不好说。”
贾琮叮嘱道:“只是为了后续之事好办些而已,不必报太大希望,但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小心。这件事出了篓子,你们的老脸也就丢尽了。现在不是之前小打小闹的时候了,六省千户已立,盯着你们位置的人我就不信没有。”
魏晨、韩涛、姚元闻言,都绷起脸来。
王亚龙和周青两个千户,则眼观鼻鼻观口,尤其是他二人一个曾为贾琮的亲兵副队正,最正经的根红苗正。
另一个也是从一开始就想追随贾琮身边做事,甚至不惜让去千户大位。
感觉到气氛微微尬起来,贾琮呵呵一笑,继续查看四周。
无论哪个上位者,都不会希望麾下人马果真能相亲相爱。
自古以来,哪朝哪代不发生党争?
尤其是圣君当朝时,更少不了党争。
无非是为了平衡掌控罢。
“大家抛弃成见齐心协力,减少内部损耗一起做大事”这种美梦,只有没看过史书的小朋友才会去做。
从人类社会诞生的那一刻起,从人类有了社会意识的那一刻起,斗争便如影子一般存在了。
而睿智的上位者,要做的不是消弭斗争,而是能掌控它的度,维持它的平衡。
贾琮也只是初学者,但他不得不学……
尽力塑造出一个良性竞争圈子,比放任他们在私下里手段尽出进行恶斗要强太多。
“大人!”
正当贾琮带着心思各异的几位锦衣卫大佬巡察时,却见茶娘子忽然骑马匆匆赶来。
她翻身下马后,径自走到贾琮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其他人面面相觑……
贾琮眉头却微微皱起,道:“孟浩他们也在?”
茶娘子点点头,脸色严肃道:“金陵府、扬州府、苏州府、镇江府、松江府甚至还有临安府有名号的名士、举子还有百花榜上排名前五十的名妓,今日几乎都来了,连甄家那位大爷甄頫也来了,全聚集在莲苑。
此刻都在等着大人你,秦家那位给甄家大爷等几个极有名望的说,他给大人送了请柬,大人答应会来。可这会儿大人还不至,好些人面色都不好看起来。我手下人多监看江湖事,对于读书人的事不大关注,也是才探听到这件事,请大人恕罪……”
贾琮摆手道:“何罪之有?非但无罪,还有大功。我一直等着那人出招,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到底是江南十三家中人,好大的号召力,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震动半个江南。
只是手段太下作了些,他请柬上说是私会,却弄出了这般动静……
呵,也罢,我就去看看,他虚张声势到这个地步,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
莲苑。
论威严厚重,天下无出神京长安者。
京城富贵繁华,然一百零八坊皆有定数,不得逾越分毫,否则便是僭越。
譬如,国公府第以下,不得私自引活水入园。
这一点上,就远不如江南的气息。
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都会建个小花园与家人受赏。
花园中多半会引入条活水。
所以在花园中引入活水并不为奇,为奇者,是将活水引入楼阁中。
譬如莲苑。
在偌大一座朱阁中,引入瘦西湖之水,积水成池。
池中种满莲花。
最难得的,是在池子淤泥下方,仿北方地龙之例,铺了几层孔心砖。
所以即使当扬州府进入冬寒时,不止莲苑内温暖如春,连莲池中的莲花,都盛开如夏!
论奢靡享受,古人从不输后人。
虽然莲苑只有三层楼,但占地颇广。
进入抱厦,初入门内,便可见门前左右“生着”两排铜莲。
莲蕊中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熏香。
香气并不腻人,名为花蕊夫人衙香。
是以沉香、栈香、檀香、**、甲香和麝香炮制而成。
自抱厦而入,又有一四阶高的月台。
四层阶梯上铺着流水云纹绣荷毯,朵朵莲花盛开。
踩在上面,寓为步步生莲。
等女扮男装头戴尖帽的侍女为贾琮挑起珠帘,只见正中一数百步见方的莲花形莲池周遭,设着百余座莲台。
每一座莲台上都设有一莲花长几,又有几张蒲团,供雅客跪坐。
莲池中的一方莲台上,十数名白衣若仙的妓子,或抚琴或轻舞。
美艳动人而不带俗气。
这才是真正会享受的一群人……
……
“哎呀!清臣公子终于来了!虽是姗姗来迟,可终究还是未缺席啊!”
一身着月白团福如意锦缎长衫,头戴黑羽缎方巾,腰间系着皂色系带的年轻男子,满脸惊喜的站起身快步走下莲台迎了出来。
此人卖相不俗,若不是有贾琮在前面对比着,也算是眉清目秀之人。
身上并不便宜的衣衫,也能衬得出一身贵气。
只可惜贾琮自进来后,只站立不动,目光扫视一圈,就将绝大多数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这一刻,不知多少江南名妓在心中激动大呼:
好一个俊俏绝伦的少年郎!
再加上其头上的紫金冠,身上的飞鱼服,腰间的“天子剑”,这一身在江南地界堪称“无敌神装”的配置。
迎上来的那一年轻男子被对比的黯淡无光,配合上他有些“谄媚”的迎接,真好似乡下老表在巴结城里来的大官人……
贾琮面色平静淡然,目光扫视一圈,看遍楼中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
见他们虽目光各异,但纷纷起身相迎,贾琮也并不倨傲,整理了下衣衫长袖后,抱拳揖礼道:“贾琮见过诸位大贤,本以为是秦公子的私会,不想今日竟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贾琮来迟,为吾之过,亦为吾之憾也。”
贾琮声音清朗持重,充满诚意,再加上言辞中所含之意,让许多人目光闪烁了下,因而原本形形色色的目光,都变得理解起来。
除却为首那个年轻男子外,满堂人或作揖或万福纷纷还礼:
“见过清臣公子!”
贾琮再还礼罢,直起腰身,看着对面这个面色隐隐不自然的年轻公子,淡淡道:“想来阁下便是江南秦家的长房长孙,生员秦栝吧?”
“噗!”
后面有一江左名士素来放浪形骸,礼罢见识过大名鼎鼎的贾清臣为何许人后,大感传言不虚,兴致所至,举起酒壶仰头大灌。
可听到贾琮那句“生员秦栝”后,就将满口美酒悉数喷出。
生员,大概是今日莲苑中地位最低的“小喽啰”。
秦栝若果真只是一个生员,不是秦家子弟,他连莲苑的大门都进不来。
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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