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巅之上,昆仑仙山月华朦胧,璀璨星幕五色斑斓。
远处斑驳地竹影中传来阵阵清香的竹林流风,晶莹如蓝宝石的瑶池彼岸,堪堪长起的稚嫩屠苏草困住几点飞火流萤,飞舞的靛蓝寻蝶摇曳着翅膀,在泛着皎洁月光的青蓝湖面掀起细微涟漪,烂漫无比。
远处渚畔,白鸟惊飞,悠然飞远,扰了这宁静的夜,平添些许纷繁缭乱。
一个悠长的白色影子立在瑶池边上,孑然一身,负手而立。
白色的长发随风微动,浅色的瞳仁清冷冰凉,可是在那深处却有着深不可测的灼灼光芒,像是天上俊美的神,望着远处,若有所思。
白落多年不曾回到昆仑派,回到昆仑山,这瑶池夜色,也是许久没有再来欣赏过了。
瑶池还是那般美丽动人,但是少年却不是曾经的那个少年。
夜风中,白落一动不动。他看着天幕之中,点点流星托着长尾巴坠入寰尘。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落樱花蕊,带着点点芬芳,悠然落入瑶池之中。
突然之间,四周气温骤降,一丝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淡淡黑色雾气从白落腰间的令牌之中轻轻飘出,萦绕着白落周身旋转,白落不为所动,但是脸上又恢复了那深深地冷漠。
那黑色雾气气在他面前化为一个淡淡的人形。
飘飘荡荡,那黑色雾气竟然开口说话了,是个妩媚诱惑的女音:“呵呵呵……小落儿,你真是聪明伶俐,没想到藏身于那昆仑令之中,当真不会被发现。”
白落并不言语,眼神和吹入寒宵的冷风一样无情。他看了看远处仙山之上的药王宫,连日来,无崖子都在那里闭关,闭了五感六识,好专心用自身灵气帮那中毒的凡人女子吊命。
无崖子对药王宫以外的事一概交于白落打理,不闻不问,无怪乎这奇怪的黑色雾气胆子大到敢直接现身。
“我答应过帮你找一具身体,若不是你自己错过机会,也不用藏在我的昆仑令中才能上这昆仑山。”白落语气没有丝毫的情绪。
那黑色雾气听后发出阵阵魅惑的轻笑声:“呵呵呵…..小落儿所言极是,要不是那个傻小子坏事,现在你的师妹….就是奴家了。”
白落冷哼了一声,并没有接话。诚然,是这女人自己够蠢,把握不住机会,白白浪费了一只自己用怨气温养的千首天龙。
那黑色的雾气见白落不说话,却又继续调笑到:“怎么,想你家鹿儿了吗?奴家看她和那个傻小子你侬我侬的,倒是郎情妾意呀,哈哈哈…..”
“我是在想,如果你做不到你说的,我有一千种方法让你飞灰湮灭。”白落冷冷地眼神射向那黑色雾气,俊美的嘴角带着冷酷的笑。
那黑色雾气突然散开来,化作阵阵飞烟萦绕在白落周围,柔声撒娇道:“小落儿呀小落儿,别生气呀……只要你在给奴家找一具身体,奴家就可以成为你的人,你的左膀右臂,到时候,凭我二人,还怕寻不见那镜曈的转世?等你找到那血阙魔剑之后,奴家就做你的妃子,你看可好?”
白落沉默。
许久,他缓缓地开口,盯着远方的星空:“我只要他体内的昆仑镜,那血阙魔剑,你尽管拿去。”
他顿了顿,嘴角挂着冷笑,喉头却低沉沉:“还有,我不要你做我的妃子,你不配。”
那黑色雾气笑得十分尖锐嘲讽:“呵呵呵……以前的时候,多少人求着奴家做他的妃子,奴家都是不曾理视的。倒是你如此非同一般,果真青丘之国心月狐的末裔就是这般的高傲…….”那黑影字字如针,扎在白落心上,他不动声色,拳以握紧。
他最恨她提起自己的身世。
“小落儿呀小落儿,我不配你,那谁配得上你?如果他人见识过你的真面目,谁还会要你?哈哈哈!”黑影语气带着嘲笑,笑得丧心病狂。
“闭嘴。”白落压抑着狂怒,冷声回答,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杀气,眼底里藏不住的,是对杀戮病态的狂热。
“如果你还想活着找到你弟弟墨凉城的话。”他眼睛里的光芒异常闪亮有神。
那黑影听到这句话,终于知趣地闭了嘴。
它又萦绕了白落几圈,嗖地一声钻回了白落的令牌之内。白落冷哼一声,再无赏瑶池夜景的心情,轻轻拂袖,翩翩离去。
自己,再也不要那么懦弱和害怕了。
日复一日,白落不停地告诉着自己。再也不要想起那些可怕的事了,再也不想尝试失去的滋味了,自己要打破这一切束缚着自己的绳索,杀掉那个胆小的、对这残酷无情的世界还抱有讨好式期望的自己,吸干他血,吃干他的肉,塌碎他的绝望,消化干净,排出杂质,最终升华成一个全新的、强大无比的,新的白落。
可是多少个夜里,梦里,回首间,沉思时,他仍然无法忘记自己所承受的痛苦和心碎。
那段尘封的记忆解放之后,他一度陷入癫狂之中无法自拔,他痛恨自己为了逃避而接受了遗忘,他痛恨那个对他好,带他长大的无崖子,因为他明明知道他身负着如此沉重的担子,还尘封他的记忆,夺走了他仅有的复仇机会!
多少内心的波涛汹涌,他都面无表情的吞下了。
一切都始于百年前,白落下山历练之时的经历。
那时候,他还那个心性纯良又怯懦的懵懂少年。
带着些许的天真和对俗世的期盼,白落奉无崖子之命入世,须游历人间百年,以磨砺自己的心性,提升修为境界。
仙家弟子,本是不许插手人世间种种恩怨纷争的,但是为了破而后立,无崖子封印了白落的仙力记忆,成为一个普通人,要他去体会和经历人世间种种爱恨情仇,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大彻大悟,明白苦海无涯,看清红尘泥潭,从而突破自己,恢复仙身,飞升上仙。
这,也是昆仑派千百年来,对掌门继承人立下的的规矩。
白落化身为一个不起眼的普通人,翻滚在贪嗔痴念交杂的红尘丝帐之中,浑浑噩噩过去了些年头。
一八四零年,大清帝国沉重又老旧的大门被西方豪强的尖船利炮轰开,宣告着人类历史又一次残忍无情的侵略开始了。
随着第二次鸦片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清军节节败退,连连失守,昏庸无能的清政府拱手让出了大片的土地,将自己的家园拖入殖民地的深渊。
在那动荡不安的年代里,就算是仙家弟子,也是极为渺小的。
他们早已看清了人类的本质,埋藏在人类天性里的残暴和贪婪,自古便是一切邪恶的起源,而这股邪恶,只要有人的地方,有战争的地方,就像是烧不尽的野草那样无穷无尽,纵使你能上九天、遁九幽,又怎能凭借一己之力与那最纯粹、最隐晦、最广泛的恶念相抗衡呢?
所以,更不要说那时候还是个普通人的白落了。
而那时的他,其实多多少少,心里是有依托的,因为他爱上了一个人。
烽火连天的日子里,白落与自己的爱人和其他人一样,疲于奔命,流离失所,不知下一秒自己还会不会活着。
为了逃离当时已经沦陷的家乡,开战前还颇有些身份的白落尽全力搞来两张船票,带着自己的爱人坐着那摇摇晃晃的破旧小船出了东海,驶向那船老大嘴里反复保证的那未知的安全地。
谁曾想,二人在海上遭遇了英国人的船,白落与自己的爱人被那几个丧尽天良、视人名为草芥的洋鬼子捉了去,爱人活生生地被玷污,然后抛尸大海,自己则被囚禁在船上做苦役,受尽虐待。
不知这样痛苦的日子过了多久,这艘船在某个深夜被一股神秘莫测、不可名状的黑色雾气吞噬,所有人全部死于非命,出了白落。
相反,他得以重见天日,那也是他第一次认识那团黑色雾气,它会说话,它叫自己——墨尤怜。
墨尤怜指引着他驾驶着那破船行驶到东海之动的一个隐世小岛——传说中的青丘之国,而那里,早已是一片残垣断壁。
墨尤怜帮助白落解放了被无崖子封印的记忆和仙力,并告诉了他自己的身世——白落本是青丘之国心月狐末裔,数百年前,青丘被屠城,时任青丘女帝——白落的母亲颜月临死前将幼年白落托付于自己的无崖子,请求无崖子护他周全。
心善的无崖子将白落的记忆封存起来,收他为徒,从此,与那血海深仇再无任何关系。
在青丘之国母亲颜月的衣冠冢前,白落终于忍不住,崩溃地大声嚎啕哭泣,此刻,爱人身死,家族灭门,身为凡人时所见识到的人类的终极邪恶终于酿成滔天地怨恨,和所有的痛苦混合在一起,化成对世界的失望和苦楚,将白落的心撕成碎片,再也补不回来!
那天,青丘之国下着瓢泼大雨。
墨尤怜用充满诱惑力的声音说道,这世上,有一面镜子,叫做昆仑镜,能穿梭时空,回到过去,如果他能帮助自己找一样东西,墨尤怜就会帮他找寻昆仑镜,或许,他有办法回到过去,改变一切。
墨尤怜那是的声音异常的兴奋,她说,那样东西,叫做血阙剑。
回忆至此,白落的眼神发出异样的亮光,心中不住地冷笑。
时至今日,百年过去,他已不执著与向杀害自己家人的凶手和那些玷污他爱人的洋鬼子复仇。
他执着的,是向这个病态的、充满邪恶的世界复仇。
他要改变这世界,重塑这世界,就像上古的天众那样,为了消灭真正的邪恶,他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
真正的邪恶,在荼毒这世界!
白落知道这就是上苍赋予自己的使命,自己注定要扮演上帝的角色,用一场大洪水洗涤这个肮脏的世界,他要回到过去,消灭人类的存在,重新让仙族掌控一切!
是那终极的邪恶夺走了他的一切。
是那终极的邪恶将他拖入痛苦的深渊。
为了消灭那终极的邪恶,实现最终的复仇,他愿意做任何事情。
白落扬起头,竟然是笑了。
此时,一个想法钻进了他的脑袋。
墨尤怜这蠢女人想要再找寻一个身体。
他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了那药王宫,俊美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
顿了顿步子,他继续若无其事的前行,身后那美丽的,蓝宝石般的瑶池,依旧像是睡美人般安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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