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极内部自然知道了自家公司即将投拍一部新电影的事情。大家都熟悉苏钺的性子,自然不太要紧的事情都给这件事让了路。苏钺回京城待了不到一星期,方辰、李正的专辑便录制完成了。苏钺找时间听了听,尽管时间紧张,但并不是粗制滥造,很对得起自己拿出来的那些作品。与之对应的,刘炆的中国风专辑录制的就不是那么顺利了。刘炆本身唱功不错,但一个年轻人,很难抓住这些作品里面的风韵。在李正的指点下,最近往博物馆、民俗馆、旅游景点的戏园子跑得很勤,苏钺见了他几次,每次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一副八字眉紧紧蹙着,也不知道在琢磨啥。不过苏钺也没管他,他愿意钻研苏钺高兴还来不及,特别是这些老玩意儿,如果不是沉浸其中,仅靠别人的灌输完全是事倍功半。话又说回来,苏钺对这些东西也是一知半解,他能指点着刘炆半点儿不差地把另一个世界的那些作品复制下来,但这样的复制毫无意义。关键还得看刘炆这个演唱者能不能真的抓住其中的韵味儿。
6月的最后一个周六,苏钺接到了曾广贤打来的电话,《疯狂的石头》剧组已经基本搭建完毕,这部戏可以开机了。天极这边自然不用多说,苏钲、方辰、阿涛、李正、孙海鹏和白玉如今每天都聚在一起研究剧本,时刻准备着电影开机,接到苏钺的通知,立刻收拾东西,在周一便飞到了渝市。在曾广贤的帮助下,用了两天的时间集结了整个剧组,《疯狂的石头》正式开机。
开机仪式被安排在曾广贤帮忙寻找的电影中的宝石展的片场。这里原本是一处仿古的旅游项目,但运营后入不敷出,早已关闭并被初步划入了渝市城区改造的范围。苏钺看过之后觉得挺合适,而且地方够大,干脆连工艺品厂的场景也放在了这里。为此,曾广贤寻遍了渝市本地以及蜀省、湘南等附近地区的工艺品市场,终于找到了两个两米半高的巨大关公塑像。原本苏钺对于这两个大家伙并没有提出这么高的要求,文字剧本中倒是出现了黑皮潜入展厅的时候向关二爷许愿的场景,但也没说需要这么大的塑像。只不过苏钺记忆中工艺品厂拆厕所的时候背景就是两个巨大的关公塑像,本着方便的原则,苏钺绘制分镜头剧本的时候就顺手画了上去。没想到这个小小的细节被曾广贤捕捉到了,花了很大的力气弄来了这么两个大家伙。不过这两个巨大的塑像确实非常唬人,开机仪式的时候往现场这么一摆,原本就按照“破败”的原则布置的片场立马变得让人精神振奋起来。
开机仪式之后一般会拍摄一场相对比较简单的戏份,苏钺选来选去,选了包世宏拔罐捡烟屁股的这一场,原因就是这场戏里面几乎没有复杂的动作,而出场的两个主要人物——包世宏和谢千里——的演员又是现实中的父子关系,配合会更加默契一些。
“各部门准备——开始!”
苏钺坐在监视器后面,等现场准备好之后,下达了第一场戏开拍的命令。
饰演谢千里的赵斌如今已经和“精神矍铄”这个词基本上告别了。原本浓密的头发变成了一个地中海,披着一件略显肥大的灰色西装从门外急匆匆走了进来。房间中央的舞台上一个关公扮相的演员拿着架子一动不动,两个身穿灰白色羊毛衫的家伙佝偻着腰背对镜头,在面前的画板上勾描着。谢千里从两人身后路过的时候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立刻发了脾气,一巴掌巴在那家伙的脑袋上,怒气冲冲地道:“你这画的啥?!”没等那个缩头躲避的家伙说话,便继续急匆匆往里面走去。他的身后,挨了一巴掌的年轻人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镜头追着谢千里往里走,他边走边取下眼镜擦了擦,同时放慢脚步,露出一个不太好形容的笑模样,有些讨好地对面前趴着的人道:“怎么样,考虑好没有?”镜头中趴在乒乓球台子上的人赤裸着上身,后背密密麻麻吸附着玻璃罐子,显得很有肉。在他的身边,乱七八糟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造型精美的水盆、金光闪闪的奖杯,还有毛巾、乒乓球拍等各种各样看出来看不出来的东西。
包世宏趴在乒乓球台上,一脸嫌弃地在面前造型精美的烟灰缸里面挑挑拣拣,躲在台子下面的摄影师将镜头对准了他的脸。听到谢千里的问话,抬起头给了一个嫌弃的眼神,嘴里有些发泄地嘟囔道:“想好个屁!”他将目光重新对准手里的烟蒂,打量了一下丢在一边,用一副郁闷的腔调继续道:“捡个烟屁我也捡不出个红塔山!”然后将手里还剩半根的香烟填在嘴里,又从旁边顺手拿过一个打火机,想要打火,却又稍微停顿了一下,嘴里道:“你又不发工资,我想那么多干啥子?”此时在镜头的边缘处,谢千里灰色的西装已经露了出来。
包世宏发泄一般用力按了按手中的打火机,却没有火焰冒出来。
苏钺皱了皱眉头。这个情景不在剧本中,是个不折不扣的意外——小道具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饰演包世宏的赵长昊也愣了一下,又用力按了按手中的打火机。打火机不断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就是没有火焰冒出来。
苏钺张了张嘴,准备喊停了。说实话,这个镜头从一开始到现在,如果没有打火机出了意外,苏钺应该是非常满意的。不管是包世宏还是谢千里,甚至是两个没有名字的小演员,在这个镜头中表现得都非常好,摄影师也完全遵从了苏钺的意思,将每一个细节都捕捉进了画面中,无奈小小的打火机坏了这么一出好戏。
苏钺嘴都张开了,就见监视器中伸进来一只手,从包世宏的手中接过了打火机。饰演包世宏的演员赵长昊因为这个小小的意外,表现得有些小火气,眉头都皱了起来。当这只手伸过来的时候,有些意外的他顺从地将打火机交了出去。因为赵长昊是趴着的,当他抬头看人的时候需要仰起脖子并且有些翻白眼,镜头中他的眉头紧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接过了打火机的谢千里——也就是他的老子赵斌。很明显,打火机出现的意外让他有些恼火,而他老子的反应更让他非常意外。
镜头中接过打火机的那只手很稳,轻轻一按,火苗便冒了出来。那只手并没有第一时间将火苗凑到香烟上,饰演谢千里的赵斌用劝慰的语气颇有些“语重心长”地道:“你看你看,着急了不是?不要急嘛!着急上火了嘛!”这句原本不在剧本中的台词一出口,赵长昊原本看向谢千里的目光也挪了下来,赵斌这才将火苗凑了过去,赵长昊凑过去将烟点着,吸了一口,吐了个烟圈出来,顺便舒了口气。
苏钺将原本都要出口的“停”字咽了下去,赶紧将目光看向原本追着谢千里、如今在拍摄两人全景的一号摄影机,镜头中谢千里将打火机轻轻放下,拉了拉披在肩膀上的西装,才捡起放在包世宏旁边的报纸,指着报纸说道:“报道你又不是没看,还着啥子急嘛?老坑翡翠,故宫里面的那块,都没我们成色好……”
接上了!原本因为道具的小意外出现的麻烦被赵斌轻描淡写接了过去,而且接得妙手拈来天衣无缝,甚至比原本剧本中的细节都要好得多!苏钺忍不住攥了攥拳头:这家伙!反应太快了!从意外发生,到赵长昊因为意外而出现的一刹那的停顿和小恼火,再到赵斌轻描淡写将意外化解,这是任何剧本都写不出来的精彩!最让苏钺满意的地方在于,赵斌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话剧演员在极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已经很让人惊叹了,他还在同时考虑到了赵长昊这个年轻人的反应:他没有第一时间将点燃的打火机凑过去,而是借着临时发挥的台词告诫了赵长昊:不要着急,你老子稳得住!
苏钺赶紧将目光重新对准原本拍摄包世宏面部近景的二号摄影机。当报纸被递到赵长昊的面前,谢千里指着报纸上的报道说出剧本中的台词“老坑翡翠”的时候,赵长昊立刻心领神会,反应了过来,他将烟卷拿在手里,在烟雾中眯了眯眼睛,看了报纸一眼,然后抬头,眼神中带着半成的怀疑和九成五的信任看向谢千里。
原本拍摄全景的一号机没听到苏钺喊停,便按照事先的安排,将镜头推进,对准了谢千里的表情。而饰演谢千里的赵斌连个哏都没打,继续说着剧本里面的台词:“……要不是张师傅眼尖的话,这个宝贝至今还码在厕所里面呢!”
一号机的镜头稍稍向后,画面中的谢千里将手中的报纸放下,抬手去取包世宏背上的玻璃罐子。原本按照分镜头剧本,这一段剧情到此结束,后面的剧情虽然是连贯的,但也安排在下一场拍摄。这个时候苏钺也顾不得了,一把抄过对讲机,道:“一号机镜头稍微退一点儿,把谢千里手上的动作拍进来!二号机!小心从下面出来!去拍包世宏的背部特写!注意一点儿,摄影师别进了镜头!也不要影响演员的动作!”
这样的事情可不常见。这场戏之所以会被分成两场拍摄,考虑的就是摄影机的位置不好安排。苏钺也是看到两个演员状态正佳,也顾不得分不分镜头了,直接下了继续拍摄的命令。
苏钺没喊停,场上的两个演员就没有停。谢千里慢慢从包世宏的背上往下取罐子,一号机将这个动作捕捉了下来。原本躲在乒乓球台下的二号机摄影师蹲着身子从谢千里的身后移动到他的身边,却有些迟疑了。
“二号机!就位之后不用管一号机,直接去拍包世宏的背部!要一个完整的取下罐子的镜头!”苏钺明白摄影师的顾虑:按照他现在的位置,只要一起身或者一举起摄像机,就会出现在一号机的镜头中,这根本不用多想,连穿帮都不算,就是一个巨大的笑话。不过既然导演已经下命令了,二号机的摄影师也毫不含糊,扛着摄影机就站了起来,将镜头对准了包世宏的背部,画面中,谢千里正好伸手拿下了一个玻璃罐子,发出很明显的“啵”的一声。
而按照分镜头剧本中的要求,谢千里去取包世宏背后的罐子的时候,应该是有台词的。但苏钺相信赵斌的理解能力,反正影响不大,大不了重新按照分镜头剧本再来就是了。
赵斌果然没有让苏钺失望。他没有听到苏钺喊停,但从他的角度很容易就能看见二号机摄影师的动作。他故意放满了动作。在二号机从他的身后经过的时候取下了一个罐子,嘴里面却没有说台词。二号机摄影师在另一边犹豫的时候,他又取下了一个罐子,依然没有说台词。当二号机的摄影师终于站起来,将镜头对准他的手部动作的时候,他才意味深长地道:“这可是我精心策划的一个大型展览。翡翠搭台、经济唱戏……”而伴着这简短的两句台词,他非常利落地一连取下来三个罐子。
苏钺在监视器的画面中看得清清楚楚,此刻立刻对着对讲机命令道:“二号机!蹲下!回原来的位置!一号机,取全景!两个人的全景!”
二号机的摄影师赶紧蹲了下来,慢慢挪了回去。一号机也将镜头进行了调整,将整张乒乓球台都囊括了进来。
而场上的赵斌手上的动作虽然没停,但却没有继续说台词,一直等到二号机的摄影师回到原来的位置,才继续道:“展览要是展疯了的话,这块石头可就是天价喽!”此时二号机已经重新调整了镜头,苏钺面前的监视器中重新出现了包世宏“仇大苦深”的面部特写。
苏钺再次在心中感慨,赵斌这个老演员果然不同凡响。导演没喊停,演员便要一直表演下去这是每一个演员都知道的事情,但苏钺对着对讲机向摄影师下达的命令现场的演员却根本听不到。赵斌能从身边的摄影师的动作和行动中准确推断出导演的意图,并用动作和台词的速度完美进行了配合,这就不是一般演员能够办得到的了。更重要的是,在等待摄影师就位的过程中,赵斌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这就保证了整场戏的连贯性,这不正是苏钺冒险将两场戏合为一场所追求的东西吗?
苏钺此时非常后悔,原本应该多安排几台摄影机的,这样就不用让摄影师来回调整镜头。同时又非常庆幸,原本拍摄包世宏面部近景的镜头安排的是摄影师人为操作而不是固定镜头。
不过反应迅速的不光苏钺和赵斌两个人,渝市电影集团派过来的副导演在发现苏钺没喊停的时候就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在极短的时间内按照原本第二场戏的摄影要求,安排了一台摄影机进场,这样一来立刻弥补了缺陷。
场上的两个演员对接下来的戏份准备非常充分。谢千里将包世宏背部密密麻麻的玻璃罐子全取了下来,整个过程节奏控制得非常完美,两个人的对话演绎完整到位。最后包世宏翻身坐了起来,一边抱怨着八个月的工资没发,一边伸手取过一直放在乒乓球台子上的那个金光闪闪的奖杯,喝了口水,在谢千里同样发泄一般的“发发发!全都发!”的话语中,稍稍用力把那座奖杯往下一墩,水花溅了出来。
“咔!”苏钺大声喊道,同时站起身来,冲着场上的两个演员用力鼓掌。
在苏钺的带领下,片场所有的工作人员都鼓起掌来,包括原本就是充当背景板的两个“画家”以及舞台上扮演关公的“模特”。尽管只是第一场戏,赵斌和赵长昊这一对父子就用他们的表现征服了所有人。
而在掌声中,瓢虫一般的赵长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咧嘴露出了个傻乎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