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哥,这是我好兄弟阿忠,当年我在九龙城寨偷来狗肉,都分他一只狗腿,没想到如今他在大马混成了大富翁,今次回港探亲,居然想起了我这个当年朋友,想让我带他来见廷哥你,说起来,阿忠当年也算是和字头的人。”和安乐的老四九,只剩一条手臂,如今落魄到做报纸佬的虾毛明,咧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巴,对苏文廷笑容灿烂的介绍着旁边他带来的大马富商。
苏文廷打量了一下对面的阿忠,面色红润,西装革履,此时坐在茶桌对面笑容内敛,看起来显然是多年来养尊处优的富贵人物,比起带他来见自己的虾毛明,简直天上地下一般。
苏文廷招手叫过自己的贴身小弟:
“阿德,带你虾毛叔去买身新衣服,然后再送他来陪我饮茶,你们这些做小弟的,真是没规矩,不懂敬老,虾毛叔当初年轻时也为字头出过力,如果上了年纪你们要记得多关照嘛。”
他的小弟阿德马上走过来,也不等虾毛明愿意与否,半搀半架把虾毛明带出了安乐茶楼的包厢,苏文廷捻着串佛珠,拿起对方的名片看了一眼,对坐在对面的这位大马富商似笑非笑的说道:“大马来的孙志忠先生是吧?不知见我有什么事?明人不讲暗话,虾毛明那种人只懂抽鸦片吹牛皮,还是让他走远些的好。”
对面的孙志忠淡淡一笑:“虾毛的确爱吹水,不过有句话到是真的,当年的确我同他一起偷鸡摸狗,我也知他没什么用,可是我离开香港十多年,只找到他一个勉强还算是江湖人的朋友,不请他带路,怎么见苏先生你。”
“孙先生是做正行的,在大马做橡胶园,水泥厂生意,怎么想到来香港见我们这些不入流的江湖人?”苏文廷自己动手卷了支纸烟,对孙志忠淡淡的问道。
孙志忠哈哈一笑:“苏先生,去过大马未有?在那边做橡胶园,水泥厂,锡矿三样生意的中国人,比香港街上跑的狗都多,何况人家都是做了几代橡胶园生意,我一个才过去十几年的小角色怎么同人家争,勉强糊口而已,我离开香港之前,也算是半个江湖人,我是和六平的蓝灯笼,也算是和字头,不过这次回来,和六平招牌早就倒掉,不然我也不会来见你苏先生,而且如果我真的做正行,也就不会再来香港,不再同香港字头有瓜葛,当然是挂羊头卖狗肉。”
“哦?不知孙先生除了这两样生意,还做什么行当?”苏文廷把香烟叼在嘴里侧过脸看了眼孙志忠问道。
“我四百亩的橡胶园里,种着两百亩鸦片,仲有一间加工厂,这次来香港,也是听说香港的各个字头现在仍然是开鸦片馆,所以准备把鸦片提炼的海洛因卖来香港,而如今香港鸦片生意做的最好的,就是苏先生的和安乐,说到这里,苏先生你该懂我的意思吧?”
“你手里有黄砒?”苏文廷听到这句话果然来了兴致。
黄砒就是孙志忠口中的海洛因别称,香港最初只有清帮李裁法懂得提炼鸦片,开了几处黄砒馆子,比起传统鸦片馆,黄砒馆简直就是从烟鬼手里抢钱,凡是吸过黄砒的烟鬼,对烟枪都再懒的去碰,抛家舍业,典妻卖房也要去黄砒馆里买几包吸食。
李裁法一死,他的吗啡工厂最初先是被十四号抢了,可是负责吗啡工厂的陈仲英与李裁法同时挂掉,十四号内部又不安稳,吗啡工厂那些熟练工人趁乱全都跑掉,十四号的人又不懂怎么提炼,所以搞到香港的黄砒馆昙花一现,随后因为没有货源又全都关门大吉。
“我手里不止有黄砒,我的工厂也能专门提炼黄砒,不瞒苏先生,整个大马新福州的黄砒,都由我供货,现在我准备把货卖来香港。”孙志忠说着话打开自己的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小袋黄砒,推到苏文廷面前:“这就是我工厂的货,苏先生可以找个懂行的人验验货,而且我也可以请和安乐几位负责鸦片生意的大佬去大马,到我的橡胶园里参观一下工厂和货源,我知道和安乐在香港鸦片生意做的好,可是苏先生和安乐堂却不知道我孙志忠是不是吹牛皮,去大马参观一下,互相了解,也能证明我合作的诚意。”
苏文廷的确有些心动,和安乐能从一干和字头社团中做大做强,就是当年和安乐大佬蛇王南帮林家销售鸦片,到他苏文廷做大时,也是靠帮日本人卖鸦片积累财富,如今香港鸦片馆开的最多的也是和安乐,鸦片已经足够暴利,但是苏文廷却知道,鸦片提炼出来的黄砒显然利润更高,如果自己堂口的鸦片馆全都换成黄砒,足够把全港其他字头的鸦片馆生意全都抢回来。
这个大马来的孙志忠,倒像是有诚意,自己的确可以考虑让几个心腹门人去大马转一转,看看这个孙志忠是不是真的有工厂,能持续不断为香港供货,如果这个孙志忠的话是真的,那几乎可以预见,和安乐几乎一统香港鸦片馆生意指日可待。
……
“六叔出事了。”林孝和对林孝洽面无表情的说道:“应该没有人知道我联络过六叔,可是宋天耀在澳门偏偏有了防备,六叔打电话给我,负责安排人做事的那个跟了他几十年的阿聪已经自尽,宋天耀胸口中枪,生死不知,可是杀宋天耀的枪手却被宋天耀的保镖给活捉,很可能把所有事都推到六叔身上,而且宋天耀分明是将计就计引蛇出洞,故意在得知消息后,趁着澳门人心惶惶时去为穷人派米,那些枪手在他派米时出手杀他,不仅仅是仇杀那么简单,相反还在这种时候破坏了澳门秩序,枪杀了澳门商会工作人员,让宋天耀成功站到道德高点,这一局如果不小心,很容易让他趁机反咬。”
林孝洽愣了一下,脱口说道:“我马上安排人接六叔一家回香港。”
“六叔那里你不用担心了,六叔已经自己吞了生鸦片。”林孝和眼神凌厉的扫向此时林孝洽与自己身边的几个保镖,声音中带着愠怒:“最重要是宋天耀为什么会有防备!你们先出去!”
炳叔在内的林家几个保镖退了出去,林孝和看向有些失神的林孝洽:“二哥,查查林家有没有内鬼,电话公司那里是不是有宋天耀的朋友,接线时帮忙偷听我们通话。”
“六叔……六叔真的是自己吞了生鸦片?”林孝洽在听到六叔林希元吞生鸦片自尽的消息后,头脑嗡的一声,此时颤着嗓音问道。
林希元为林希振的鸦片生意忠心耿耿,奔波多年,从未有怨言,林希振能摆平各路江湖人物,林希元出力实多,就连林希振死后,有些私心的大夫人对林希元也是认可的,唯一稍有不满的地方就是林希元在澳门低调偏安,没有帮林希振复仇的意思。
林孝和望向自己二哥,犹豫了片刻,轻声说道:“不止六叔,五叔也一样……”
六叔林希元因为事情搞砸,为了保全林家不被牵扯,自己吞鸦片自尽还说得通,在澳门毫不知情的五叔林希燊也吞了鸦片,林孝洽再蠢也听出林孝和话外的意思:“你……”
“宋天耀生死不知,可是现在六叔做事不干净,把事情搞大,我不能让人抓到一丝机会趁机攀咬我们林家,本来是想让六叔帮忙安排些生面孔低调做掉宋天耀,可是现在他自己暴露,就算是宋天耀死掉,澳门的罗保却未死,不能给他这个机会,五叔六叔全都过世,他们就再难从这件事做文章,毕竟明面上,林家与五叔六叔已经分家多年,五叔六叔两个人,换林家不被动,是值得的。”林孝和望向林孝洽,目光坦然。
林孝洽扬起手准备给自己的三弟一记耳光!
可是抬起却又颓然落下,嘴唇抖动着,对林孝和低声咆哮道:“你当外交官当昏头了!五叔六叔不是你在谈判桌上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那是活生生林家的亲人!你血是不是冷嘅!你怎么对得起五叔六叔的家人!”
口水几乎都已经喷到林孝和的脸上。
“你让我怎么做!六叔自己做事不小心,把他自己暴露,你想过没有,整件事最坏的打算是宋天耀未死,又通过六叔这件事与罗保结识!如果六叔五叔不死,那两个人马上就能打蛇随棍上,趁机咬上我们林家!罗保与贺家关系密切,贺家与卢家联姻,罗保如果凭借这次六叔的事动了对林家报复的心思,另外两家多半也会出手,他们如今有身份未必站到台前赤膊上阵,但是还有个宋天耀!如果罗保,贺家,卢家三家合力,再有个表面上的执行人宋天耀,那时才是林家的危局,比起那种局面,死掉五叔六叔你现在仲觉得过分吗?”林孝和听到二哥说自己血冷,不甘示弱的朝林孝洽说道:“我是为了避免林家落入群而攻之的局面!一个林家,与五叔六叔两个人比起来,我该怎么选!你话知我!”
“嘭!”林孝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孝和的话,转而愤怒的一脚踹翻旁边的茶几,恨恨的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几次,停下脚步:
“五叔六叔去世,他们就不会抓住这件事做文章了?”
林孝和摘下眼镜,用手帕擦着镜片上因为林孝洽激动而不小心喷溅的口水:
“五叔六叔都去世,在澳门再怎么抓,都抓不到借口,就算罗保与未死的宋天耀见面,想与林家过招,也要重新回到香港,我已经让阿森去联系怡和与汇丰,东亚,用地皮抵押,从汇丰和东亚两间银行暂时借钱出来,把怡和手里的希振置业股票回购,这样,无论股价是涨是跌,希振置业都牢牢握在林家手里,宋天耀就算是请来财神也无济于事。”
林孝洽用头轻轻碰了碰墙壁,不去看林孝和的脸,他往日总觉得自己打理家族生意最早,见过各种江湖手段,心肠也算是冷硬,可是今日才发现,同林孝和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个白痴。
宋天耀会怎么得知有人要杀他的消息?
那个无头的小差佬?自己只是让人去同他说一声,让他自己选边站,没有透露过任何事情。
如果真的是那个小差佬,林孝洽突然感觉手脚有些发凉,如果林孝和知道因为自己才可能导致消息走漏,会不会也让自己同五叔六叔一样的下场?
如果在今日之前,林孝洽能肯定的说一句不可能,但是现在,他却只能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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