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出了那扇门,顾天成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沿着楼梯不急不躁的走到二楼,黎昂驹早就在楼梯旁候着,只不过他辈分低,在赌档里又没身份,不敢随便上去见算是他阿公辈分的笑面祥。
“怎么样?成哥?”看到顾天成从楼梯上下来,黎昂驹开口问道。
顾天成摇摇头:“事,等下颜雄颜探长带鬼佬帮办来演戏,祥叔让我出面打理。”
这种事是黄赌毒三个行当中最常见不过的事,因为一些原因,可能是警队要破案率或者曝光率,也可能是得罪了什么人物,警队需要赌档方面帮忙配合演一出警队重拳出击,破获赌博大案的戏。
但是一般过程都比较简单,甚至都不需要停业,无非是来几个便衣登门,收缴些赌档方面早就准备好的赌具,赌资和账目等等回去应付,只有涉及到英国人时,比如像今天这样,才会着重设计一下,既不能让赌场真的伤筋动骨,又不能让英国鬼佬感觉收获太少,也不能让昌哥这种警队黑警探长难堪。
“祥叔什么吩咐,阿成?是不是我们帮忙清场,请客人去附近茶楼饮杯茶?等差佬走了之后再过来光顾生意?”等顾天成下了楼梯朝自己这里走来,和勇义红棍扯旗山开口问道。
扯旗山其实是太平山的原名,最初是座无名山,一百多年前,海盗张保仔占据香港做老巢时,利用这座山做瞭望台,看到海上有商船经过,就从山顶扯动旗号通知山下的营寨出动船队去打劫,久而久之,无名山就被称为扯旗山,英国人占领香港之后,又把扯旗山改称为维多利亚山。
和勇义这个红棍本名叫张春山,扯旗有两种意思,一是男人的小弟弟硬了起来,叫做扯旗,另一个就是聚众械斗,也叫做扯旗。张春山在和勇义十几年,聚众械斗每次都冲在前,江湖地位是靠拳头打下来的,再硬不过,所以得了一个花名,扯旗山。
“五点钟差佬才过来端档,现在刚刚三点四十分,不急,我先来混一杯山哥的茶饮,等半个小时后,就麻烦山哥几位配合梅婶那些女工一起帮忙清场,别吓到客人,一楼客人,男客奉送好彩香烟两包,女客奉送饮茶的茶资两元,二楼客人无论男女,无论是否下注,一律奉送档口筹码一百块,三楼客人,送筹码五百块,再奉送五十块现金饮茶。”顾天成自己倒了杯红茶,对扯旗山说道:“清完场,山哥和你们的人分三组去三个银库休息下食支烟,爆月库出来应付鬼佬,仲有,清场后安排几个兄弟去月库,让库里的兄弟留出四万块的现金和账目,把其余的钱款账目先转去汪号银库,等差佬走后,我让阿驹通知你们返来。”
“好。”扯旗山开口答应下来。
祥顺麻雀学校,除了赌场这处供赌客一掷千金的地方之外,还有四个银库专门用来存放现金,赌客如果赢钱想离场,只需要把筹码交给赌场的人,赌场的人会安排专人去银库取现金送来赌场,交给赌客。赌场这里,只有一楼的麻将枱是用现金结账,二楼三楼的生意,全都是客人在入座之前提前由进客帮忙买好的筹码。
四个银库,每个银库现金二十五万港币,同时还有四个银行,每个银行里还存着随时能提出来的二十五港币,加在一起,赌场的总赌本高达两百万港币,这已经是数额非常巨大的一笔财富。
这就是赌场大档的第一大,资本大。
赌档开在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环境中,又有四个银库的现金存放在附近,就好像一块肥肉放在桌上,桌边围坐的人都想把这块肉吞进自己的肚里,借机与赌档产生些摩擦,想要闹事占些好处者大有人在,与九龙城寨附近这些字头不同的江湖人物周旋应付,不能与那些心怀鬼胎的其他帮派伤了表面上的和气。
这考校的就是赌场大档的第二大,人面大。
有人眼红赌档日进斗金,在隔壁也开了一间赌档,背后也有江湖背景,两个赌档老板谈不妥,几次械斗又难分胜负,那就需要比比各自背后除了江湖势力之外的东西,比如警队势力,谁的警队势力大,就能赶绝另一方,警方天天端他的赌档,抓他的客人,最多一个月就能让赌档关门大吉。
这是赌场大档的第三大,背景大。
祥顺麻雀学校早就在颜雄是旺角警署高级探目时就已经打点了关系,不然这种地盘,和勇义与福义兴早就打的不可开交,怎么可能安安稳稳的在潮帮老字头福义兴的地盘开这种豪华赌档,不是颜雄与福义兴金牙雷打过招呼,这间赌档早就被“天降神火”烧掉了。
与扯旗山闲坐喝了一阵茶,看看时间将近,顾天成才起身忙碌,有人送笑面祥去茶楼饮茶,有人负责去清退客人,有人去帮客人把筹码换成现金,安排人把桌上赌具都换成破烂点的,再叫些和勇义的小弟们装成赌客,在赌档里大呼小叫的下注赌钱,让氛围看起来热络一点儿,表面功夫做完之后,顾天成去了月号银库,盯着里面的人把现金和账目转移,只留下四万块港币,顾天成提起笔,刷刷点点写了个赌本共计四万元的假账目,又支领了一千块港币,准备用来事后招待颜雄手下小鬼。
果然,五点钟一到,十几名便衣就簇拥着一个鬼佬差人,外带着二十多名军装迅速杀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颜雄穿着一件花格汗衫,胸前难得别了自己的警官证,此时一马当先冲入了祥顺麻雀学校,对着正热火朝天打麻将的一楼众人亮出自己的警官证,嘴里吼道:“差人端档!突击检查!全部双手抱头,把头压在台面上!老板是边个?有人举报你这间麻雀馆涉嫌聚众赌博,私设赌场!”
而他身后,则有其他差佬迅速冲进去,咚咚的踩着楼梯朝二楼和三楼扑去,很快,二楼和三楼就响起了同样的呼喝声。
既然是端假档自然就是演戏,此时的所有赌客都是和勇义的小弟们假扮的,自然乖乖听话,一副被警方凌厉突击震慑住的样子。
顾天成在赌场一楼的服务台处,等颜雄吼完,赌客们都抱头把脑袋压在台面上,那名英国差佬等里面局面稳定之后带着几名保护他的军装警员也走了进来,才急忙在脸上挤出一副有些焦虑的笑容,朝着颜雄迎上去:
“各位长官,各位长官~我们麻将馆有执照嘅!绝对是合法的娱乐场所!”
颜雄瞥了顾天成一眼,他是这间赌档的保护伞,这间赌档的利润有他一份,平时见到对方,可能还会打个招呼表示一下亲热,但是此时却板着脸,把头扭过去:
“合法?老板是边个?如果检查之后证明你们是合法经营的麻将馆,自然会还你们清白。”
而这时,二楼三楼的便衣们已经有人拿着发现的赌具下楼报告:“报告长官,二楼和三楼发现牌九,番摊等赌具,还有大量筹码,但是没有找到赌资。”
颜雄顿时勃然大怒,对已经变了脸色的顾天成大声逼问道:“合法?挂着麻将馆的招牌做牌九,番摊的生意!让这家麻将馆的老板马上站出来见我!不然把你们在场所有人全部都拉回去!”
顾天成唯唯诺诺的退开,很快,替死鬼穿着一身长衫,面容愁苦的从楼上跑下来。
颜雄要展示正义形象,等便衣和军装们把赌具,筹码从楼下搬下来时,颜雄正在正气凛然的质问赌档的替死鬼老板良心何在。
“长官,清点过,二楼三楼的筹码面额加在一起是两万块,一楼麻将台上抄缴的赌资有八千多块。”一个负责清点筹码的便衣抬起头,对颜雄说道。
颜雄转过头,对一直沉默不语的英国鬼佬用粤语汇报。
虽然英国皇室曾经下过一道命令,要求任职香港殖民政府的英国高官都要会讲粤语,就是香港港督来履职之前,也要通过三级粤语考试,处理华人事物的理民司署长官,更必须是中国通。但是这条命令显然没有得到良好的执行,除了理民司署的一些英国官员之外,大多数香港殖民政府的英国官员,不止说不出粤语,连听懂都困难,极少数的勉强能硬着舌头说几句你好我好天气好之类的中国话。
此时颜雄面前的鬼佬就是如此,茫然的瞪着一双眼睛等颜雄说完,就看向旁边一个年轻的军装警员。
看到鬼佬望向自己,这名军装用熟练的英语把颜雄的话翻译了一遍。
“筹码两万,赌资八千?”鬼佬听的微微点头,两万八千块赌资的数目,他已经非常满意,觉得向上级报八千赌资上去,自己留下两万是一笔意外之财。
“但是我觉得不太像,这么大一间赌场,筹码和赌资只抄……”
可能是觉得在场的其他人,无论警察也好,江湖人也好,全都听不懂英文,那个军装警员用英语继续开口说道。
不等他说完,顾天成就马上上前一步,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开口截下了对方的话头:“这位帮办先生,我举报!”
顾天成的语速又快又急又大,压下了那个军装警员的声音,让英国人马上望向顾天成,好奇的问道:“你居然懂英文?你举报什么?”
“我举报,二楼一处抽屉里还有两箱藏起来的鸦片膏,用来供客人提神。”顾天成嘴里用英文说着,眼睛却玩味的望向那个军装警员。
听到才有两箱鸦片,英国人顿时没了兴趣,转而继续对军装警员开口问道:“你刚才说了一半,是想说什么?”
这名军装警员此时却直直的盯着顾天成,就连赌场里的其他便衣和赌客都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两个人表情严肃,中间隔着颜雄和英国人一动不动,只是眼神交锋。
几秒钟之后,那名军装调转视线,对英国帮办若无其事的说道:“长官,我是说,我觉得这么大一间赌场,应该让刘探长好好审讯一下赌场老板,看看他是不是会藏匿赌资。”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英国鬼佬开口说道:“你现在就告诉颜雄,让他把人,赌资,赌具全都带回去,严加审讯。”
这一次,那名军装乖乖把鬼佬的话翻译给颜雄。
颜雄虽然不懂英文,但是顾天成是赌场的银头,头脑醒目,眼力十足,如果不是有紧急问题,刚才那种场合他不会贸然开口,此时军装开口重复鬼佬的话,颜雄就看向顾天成,顾天成点点头。
“按照之前查抄赌档的规律,筹码两万,赌本最少就有四万!要先找到银库再把人都带回警局,不然等回到警局再审,银库里的赌资早就被人转走。”颜雄深吸一口气,继续对着赌场替死鬼老板说道:“老实交代,银库在哪?”
之后的剧本,总算重回正轨,在颜雄的质问下,替死鬼老板老实交代出银库位置,由英国鬼佬帮办在便衣的带领下亲自突袭,缴获赌资四万港币,账簿一本,结局皆大欢喜。
鬼佬对四万九千块港币的赌资喜上眉梢,对能逼问出银库下落的颜雄赞不绝口,然后就由鬼佬亲自带二十多名军装押送赌场替死鬼老板以及赌资赌具先回警署,留下颜雄等手下便衣善后。
那个差点坏了颜雄与赌场这场戏的军装扭头看看顾天成,哼了一声,转身随着大队而去。
远处街边,宋春忠从水果档拿起一颗苹果,在衣服上蹭蹭,咬了一口。
打量着这个叫顾天成的青年,他没料到这个青年懂英文,耽误了他自己的事。
不过也无所谓,他并不等钱急用,晚一段时间再入账也一样,到是这个后生仔,让他很有兴趣接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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