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杜大夫怕死吗?”唐玄伊似看透了杜一溪的想法,轻描淡写地回道。
杜一溪的脸更冷了,“唐大理这般激怒于我,真的不怕后果吗?”
“后果不过是一个死,有何可惧?”
“呵……”杜一溪笑了一声,继而又连续笑了几声,表情骤然一冷,“唐大理以为,经过这几番的戏弄,我会让大理这么容易就死了吗?”
“哦?”唐玄伊好奇地晃动下身子,“这么说,杜大夫有什么新奇的家伙要让我见识一下了?”
“我们慢慢来……虽然没有大理寺的花样那样眼花缭乱,但感受……”杜一溪扬唇,似笑非笑地说:“相信我,不会比大理寺更差的。”
唐玄伊浅浅勾起薄唇一角,凝视杜一溪道:“唐玄伊,拭目以待。”
杜一溪就像是初见时那样,礼貌地颔首做礼,然后踏着有些微晃的脚步从唐玄伊身边走过,推了门,一束微光有洋洋洒洒地落了进来。
“永别了,唐大理。”杜一溪说完,身影渐渐被外面的光芒吞噬。
杜一溪走了,光又打了进来,可片刻后,又被另一抹身影所遮挡。
“在我看来,你又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无生侧了身将木门顶开,准备给唐玄伊送行。
唐玄伊回身出门,走过无生时,道了一句:“走着,瞧着。”本要扬步,又顿了一下,“顺便一问……听说杜大夫‘收容’过一个叫陆云平的人,您可曾见过?”
面具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喘息,气息撞在面具上,泛出些许震音。
“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但,该死的,总归要死的,问了,也只是在碑文上多刻一行名字罢了。唐卿与其关心那些死了的,不如想想,之后如何扛过杜大夫的‘问候’吧。”
“也就是说,若我未死,便可以关心了吗?”唐玄伊仍旧没有任何波澜。
无生看着唐玄伊,半晌,哼哼怪笑了几声,面具眼洞下的眸再度弯出了一抹弧度。
唐玄伊也跟着浅笑一声,而后负手离开石屋。
无生随手关上了木门,光,又再一次的被掩盖了。
……
“嗯……”唐玄伊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当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被人架到一座牢房里。
他的呼吸有些虚弱,耳畔仍旧回响着长鞭落下的声音。身上哪里还是完整的,哪里已经皮开肉绽,他已经分不清了,只知道那种痛入骨髓的滋味已经遍及全身,直至变得麻木。
他无力地躺在地上,望着那黑洞洞的天板,直到额角的汗水顺落在他的长睫上,用力眨了眨,才终于找回了一些真实感。
唐玄伊闭上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静默了许久许久,待意识清醒了一些才吃力地将上身撑起。
“唔……”冷不丁地一声闷哼,又从他的薄唇中飘出。他用力咬住牙憋了一口气,将接踵而来的痛楚生生吞咽了下去,直到靠着侧面墙壁坐好,方才将这口气吐出,但胸口的起伏却加速了许多。
“呵……”唐玄伊轻哼一声,“鞭刑……杜大夫也不过如此了。”
唐玄伊平复了一下呼吸,而后才有了精神环视自己所在之处。
这是一座暗牢,但是却没有一般牢房里的天窗,应当是建在地下。牢房三面封死,前面是一排熟悉的木柱,虽可以看向外面,但对面的牢房里却像笼罩着一层黑色迷雾般浑浊,倒是木柱前的过道有几分亮光。
唐玄伊回想起进来时,每隔一会儿就会有光亮刺过自己的眼皮,粗略地算出了牢房的数量,并牢牢记在心底。
外面的过道又有接连的脚步声传出了,唐玄伊稍侧头向外看去。
两个身着白衣的护院押送着两个人回来,那两人身形枯瘦,神情呆滞,每走一步都会晃动。他们身上好像流着汗,又好像不是汗,像一层膜一样附着在干褶的肌肤上,在身上偶尔也可以见到一些乱爬的虫蚁。两人双脚光裸地踩在地上,沾了不少泥土,应该是想逃跑却被抓回来的。不过这二人身上却没有额外的伤,护卫也只是将他们抓回而已。
按照他来时一路看到的情形,再配上杜一溪偏执的性子,按理不会这么完好无损的归来。除非是……
不能伤的人。
唐玄伊脑海里一闪而过这样五个字。
这时外面两人恰好从唐玄伊牢房前经过,其中一人视线晃过了唐玄伊的眼。
那一眼,让唐玄伊的心都有些震动。
因为那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是身陷地狱般的绝望。这种绝望并非是临近死亡才会有的,而恰恰是想死却不能死的怨恨。
之后他们走了,像是两道虚无缥缈的幽魂般,也投入了一个个暗不见光的牢笼。
稍稍冷静下来,唐玄伊这才感觉自己的皮肉像是被火烧着一样痛,他咬牙撑着,脑海里却闪过了杜一溪的话。
陆云平已经死了,死在了他的手上。
方才一直收敛着的情绪悄无声息地蔓延到唐玄伊的脸上,在抬眸的时候,深邃的黑底滑动着隐隐冷光。
那并不是眼前亲人被手刃的悲恸与仇恨,而是沉睡在心中最底层,有些陌生,疏离,不真实的愤怒。
“云平……你在这里,究竟经历了什么?”唐玄伊哀伤地蹙紧眉心,搭放在地上的十指,若有似无地拢起。
总会有机会知道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唐玄伊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将那一点点溢出的情绪,又一点点收了回去。
就在这时,身后的墙壁突然传来了“叮叮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人在他的身后用石头在他靠着的这面墙上写着什么,一笔一划,时快时慢,偶尔也会停上一停,到最后索性在原处有节律地敲打。
“去来固无迹……”缥缈的自言自语从隔壁而来,“还有什么来着,还有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