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矮胖中年文士话语间充满自信,心情很是愉快,一点不受寒冷天气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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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的铁骑马上就要就要踏上这片土地,明朝亡国在即,梧州府城中上到文武百官,勋戚皇亲,下到黔民百姓,早已自顾不暇,都这个时候了,谁还有闲情来管他们?
况且他这次来拜会的人家,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士绅商贾之流,而是大明的第一文臣,是内阁辅丁魁楚家,这样的官门重地,连厂卫都不敢在这里盯梢抓人,漫说其他的普通明军府卫。
更何况听丁府门下的一个家将说,大明目前的锦衣卫领跟他们老爷还是一路的,是自己人,如此他就更不用担心了。
在他们身后,沿街店铺的阴影里头,三个青年男子,此时正缩在一起,他们身着灰袍,带着毡帽,打扮得干脆利落的样子,中间为之人,身材高大,细腰扎臂,长得很是健壮,黑黑的面堂,润中透光,大大的眼睛,炯炯闪亮,一看就是个成熟稳重之人。
左右两边,俱是二十来岁的青壮小伙,身姿矫捷,双目有神,瞧着机灵多窍的样子。
“王百户,你确定那个中年文士就是东虏派来和丁老贼联络的奸细吗?”右侧的年轻人一边轻轻挪动着脚步,一边小声询问道。
姓王的是个锦衣卫百户,全名王康,他冷眼瞥了那人一眼,道:“就是他了,在大云关盯梢的弟兄是看着他入境的,当时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军将打扮的丁府家丁。”
左侧的年轻人似乎要随和一些,他轻笑着对右侧的年轻人说道:“王百户可是锦衣卫世家出身,祖上可是在万历年间随大军去朝鲜和倭奴干过仗的,北都被李闯攻破,王百户一路南下,侍奉过三朝,啥子风浪没见过,你小子还怀疑他的能力,真是没见识到底了。”
这一番漂亮话说下来,饶是王百户平日里再怎么举止沉稳,依旧忍不住嘿嘿一笑,当下也夸赞了他几句:“魏广川,你小子也不赖,会说南方四五个省二十几种方言,各地的人物风俗,山川河流摸得清清楚楚,年纪轻轻就从一个军余做到锦衣卫总旗,真是不容易啊!”
“哪里哪里。”那个叫魏广川的听完摸了摸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就我最没用了。”右侧的少年见他们互相吹捧,一脸郁闷的道。
“呵呵……”王康和魏广川闻言,不禁莞尔。
轻笑过后,王康恢复了原本淡然的神色,小声道:“既然把目标锁定住了,咱们就要请郭都督出手了,这事皇爷好像非常重视,咱们一定要盯紧了,决不能让那个狗贼走脱。”
“好,这可是一条大鱼,盯住这家伙,到时候皇爷和郭都督肯定少不了咱们的好处。”
处在三人前头的矮胖中年文士走得不紧不慢,所以王百户等人也装成一起出来喝酒的闲汉,走走停停,只远远的缀着,不敢跟得太近。
“就是这儿了,张大人请进。”
一到丁府门口,刘管事就把那个矮胖中年文士引入大门一侧的角门,一边寒暄着,一边急引领,这丁府虽然是丁魁楚临时买下的,但也颇为宏伟,从角门进去,一进院子套一进院子,不是刘管事在前边领路,中年文士都快要迷路了。
路过丁府花厅,里面二十几个穿青着绿的官员或站或立,一边交头接耳,互相交谈,一边等候丁魁楚召见,显然丁魁楚到了梧州后,这些阉党大小官僚都想过来好好巴结讨好一番。
“我家老爷虽已到梧州多日,前来拜访的大人们却不曾减少。”瞧着厅中情形,刘管家轻声一笑,言语中充满了骄傲。
“呵呵,丁相是内阁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理应受此爱戴。”
矮胖中年文士本是一个七品县令,清军兵临广东时,他带着城中士绅,主动开门投降,自愿认贼作父。因为他和丁魁楚是老乡,又在丁魁楚治下做过官。所以,和丁魁楚的人取得联系后,佟养甲和李成栋就让他过来招抚丁魁楚。
两人说话间,便已到了丁府内书房门口,房门一开,便看到一个须皆白,神色威严的老者端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
丁魁楚头戴绛紫色四楞逍遥巾,身穿绛紫色对襟员外氅,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看着早前望眼欲穿的清廷使者如今就在眼前,他反而镇定下来了。
“你退下吧。”看了眼刘管事,他随口吩咐道。
“是!”
那刘管家应声而退,临走前缓缓带上了房门。
不待矮胖中年文士开口,丁魁楚便已上前一步,拱手而道
“贵使驾临,老夫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中年文士见状,连忙拱手还礼:“哪里哪里,学生张元彬,见过丁相。”
“来人,上茶。”
“不知丁相可还记得学生?”
“老夫当然记得,当年……
见礼过后,两人便是一阵寒暄。
凭着丁魁楚主动联系清廷的行为,还有他对丁魁楚的了解,张元彬有九成把握可以说服他降清,然而在南明的行在之内讨论降清事宜毕竟是有些危险的,他也怕丁魁楚临时改变主意,翻脸不认人,从而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也不敢轻易言明来意。
他打算着这事最好由丁魁楚先向他透露一点降清的口风,他再来个顺水推舟,给出清廷开出的条件,再凭借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丁魁楚降清,这样一来,他的任务就能顺利完成,回去之后,凭借此功官品再往上抬一抬也是必然的了。若非如此,他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千里越境劝降呢。
丁魁楚何等精明,早已猜透张元彬的心思,他可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官场老吏,身为大明朝的内阁辅,即便这个王朝已然日薄西山,威权不复往昔,他的权力也跟着大幅度缩水,但也不想把自己卖得太廉价,所以也不轻易开口。
俩人各怀鬼胎,寒暄问候,言谈热络,却谁也不愿先开口提及降清之事。时光在俩人的闲聊中飞快地流过,眼看日头下山,黑夜降临,丁魁楚仍是只打哈哈,口中丝毫不露降清之意,张元彬只得自认养气功夫不如人,斗不过他,没奈何,只能干咳着把话题引向降清一事。
“咳咳,多年来,全靠丁相的提携照拂之恩,学生才能有今日之地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学生因为没能报答丁相的大恩,常为此耿耿于怀,心中难安。这次来梧州探访,实在不忍看丁相身陷囵圄,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见张元彬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丁魁楚心中得意,脸上却一脸的和蔼:“呵呵,老夫当年提携你,不过是看你才华能力出众,不忍人才埋没罢了,所以恩德两字不提也罢,子坤不必如此,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老夫洗耳恭听。”
“实不相瞒,学生此次是奉了大清广东巡抚佟养甲佟抚台和提督李成栋李军门之命,专程来劝丁相归附大清的。”
“哦,是这样啊。”话既已挑明,丁魁楚再也顾不得虚与委蛇,假充仁义,追问道:“不知佟中丞和李将军怎么说?”
丁魁楚此话一出,张元彬心中大定,端起茶碗,轻轻押了口茶,慢条斯理的道:“至万历以来,宦官专权,党争肆虐,终使伪明丧尽民心,于是才有李闯进京,崇祯吊死煤山之祸!
我大清顺天应人,拥铁骑入关,平定宵小,如今已据中原大部,安定南天也指日可待,伪明气数已尽,我大清已坐稳龙庭,明亡清兴乃是天意。
然而战火无情,学生虽身在粤东,却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丁相,生怕丁相出现意外,而学生为报丁相的恩德,所以不惧生死,斗胆前来劝说丁相弃械降清。”
“子坤既然如此坦诚,老夫也不想再隐瞒。
唉,老夫何尝不想早日归附大清,只是身份卑陋,怕佟中丞和李军门不待见,故而不敢主动开门迎接王师。”
“啊呀,丁相过虑啦,两位大人求贤若渴,早慕丁相大名,日夜翘以盼丁相前来归附,怎会不待见呢?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两位大人深知丁相才德无双,是个治国强手,尤恐战火一起,玉石俱焚,这才遣学生前来请丁相归附大清,两位大人早已奉摄政王之命,铸下‘两广总督’大印以待丁相前去领受。”
对于清廷开出的条件,丁魁楚还算满意,两广总督——封疆大吏,位极一品,岭南称尊,地位虽远远不如现在的内阁辅,实权却已大过残明这个实际上只能控制广西一省的******了。
他手抚胡须,笑呵呵的道:“佟中丞和李将军的心意老夫已知之,只是无功不受禄,不知老夫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见丁魁楚如此上道,张元彬忍不住嘿嘿一笑,道:“无他,两位大人只需丁相前去相会之时顺便带上一颗人头便可!”
“何人之?”
“伪明皇帝朱由榔!”
“弑君犯上岂是人臣所为?”一听这话,丁魁楚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道:“此事万万不可,恕老朽不能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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