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芊挣扎得越发厉害了。
顾绮继续道:
“不说年纪,只说那疯子潜藏了十五、六年的隐忍和周全,均数倍于郡主,如果不是关键时刻行事古怪,这天下大乱早就成了,而你,没这个脑子,也没这个耐性。”
“有太后在,郡主连羞辱朝廷大员、贩运私粮、残忍伤人、雇凶杀人之类的事情,都能被太后胡搅蛮缠过去,那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把柄呢?想来也不是这个。”
“那就是愿望了,你还有什么愿望没有达到呢?我想呀想,可能只有父母皆亡一条了吧?比如说,”顾绮忽然压低了声音,只在她耳边,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声音道,“福王不是病逝,而是被陛下鸩杀。”
“郡主,下官说的,对吗?”
谢芊万没有想到她会说起这个,如果眼神真的可以杀人,她已经用目光将她撕碎了。
“哦,下官还真的猜对了呢。”顾绮叹了口气,“那,下官早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好不好?”
这次,顾绮靠得她更近了,声音也更低:
“福王夫妇的墓,实则是衣冠冢。”
十二个字,每个都像是铁锤一样,狠狠地砸在谢芊的心中。
将她的心,砸在烂泥里。
怎么可能?!
骗子!她是骗子!
一时间,她连挣扎都忘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哪怕一点点骗人的痕迹。
可是没有,眼前的这个惊艳了京城的女子,面上只有仿佛命不久矣的苍白,和从眼底流出的真诚。
她看她,她也在看着她。
“怎么?你的主家,没有告诉你这个事情吗?”
顾绮说话间,忽觉一阵眩晕,忙想揉额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中箭一侧的手臂,彻底不能动了。
不是麻木,而是仿佛这条手臂先死了一样。
留给这条命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她想着,换了只手按按额头,继续道:“郡主猜猜,他如今活着还是死了?哎呀,如此说来,郡主要不要考虑一下,你的那个主家,会不会是……啊?”
她意味深长地住了口,抛给她一个可能。
谢芊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只是这个可能这时说出来,只让她的面色,更加苍白了。
为什么?在她成为阶下囚的时候,让她知道这个真相?
未被证明的真相,却让她心中有了古怪的希冀。
顾绮对着谢霁与贺松寿道:“放开她吧,郡主如今不会想死了。”
谢霁与贺松寿果然放开了她,谢芊也果然什么动作都没有,仿佛信仰都被抽离了一样,身子一歪软瘫在那儿,想着顾绮的每一个字。
“谢兄,我真的累了,麻烦你送我回车上。”顾绮不再理会谢芊,而是对谢霁道。
谢霁点点头,弯身要抱她起来的时候,顾绮忽然推开他,还能活动的手自谢芊背后一抓,将一只弩箭抓在了手中。
箭擦破了她的掌心,箭尖差一点儿就扎进谢芊的后颈。
院墙之上,一个灰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追!”
“不能追!”
鸯儿和顾绮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搅和在一起,以至于军士们没有分辨出那道命令是谁,一时没动。
“大人,”鸯儿看向她,“那或许就是蓬莱乡的人。”
“也可能是伤文正的人,”顾绮道,“今日大战,大家元气伤了不少,我怕你吃亏。”
比如,那个是鸳儿。
鸯儿未必能对她姐姐下手,但是她那个姐姐,只怕不在意杀了她。
若她是好好的或者鸯儿不是残臂,那么还无妨,但是现在,还是龟缩一守吧。
等她再复活的时候,便是剪除京城潜伏的蓬莱乡党羽的时候。
顾绮的手已经使不上力气了,箭落在地上。
谢芊却丝毫没有生死关头走了一遭的畏惧,只看着顾绮。
顾绮却再次对她开口:“我刚刚说了某种可能,他们就要杀你了呀,嘻,郡主猜猜,是不是我说对了?”
谢霁再次走过来,俯身将她横抱了起来。
谢芊却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角,塞满了东西的嘴说不出什么来,眼睛里却充满了渴望。
顾绮笑了笑,向着谢霁努努嘴:“其实这事情是三公子告诉我的,你再猜猜,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谢霁打掉了谢芊拉着她的手,淡然道:
“也好证明,刨开坟瞧瞧,不就知道了吗?芊妹妹,”谢霁没有看她,而是一边往车边走一边道,“你说那坟,刨,还是不刨呢?”
谢芊想要将口中的东西拿出来再说什么,军士们却已经过去,将她彻底锁拿了。
顾绮在谢芊的眼中,看见了被称作绝望的光。
既然谢芊为了“复仇”二字,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可以甘心被人利用,那只能说明,她很在乎福王的生死下落。
这是她的执念,而有执念的人,会疯却很难去死。
真相二字,于谢芊而言,将是永远摸不到而又渴望的存在。
只要谢霁想,可以随时随地去给她说一段新的故事,也可以真当着她的面,将福王的坟打开了。
但时人对入土为安四个字很看重,所以对谢芊又是两难:如果打开了不是衣冠冢,那就是打扰了先人,而如果打开了真是衣冠冢,那福王究竟在哪儿?
真相二字,果然很折磨人的。
就好像她,穿越来之后,不也是为了真相二字,再不管怎么恼,都一步步往前走吗?
区别在于,她定能找到真相,但不管昭明帝还是谢霁,这辈子都不让谢芊知道真相为何。
顾绮感叹之时,已经被谢霁放在了车上。
“还好吗?”
“不太好了,走吧,平儿的那丸药只能顶一阵子。”
鸯儿指挥人将郡主府上的人都押走,而因为方才的灰衣人,决定亲自押送谢芊入天牢。
“我明天去瞧你,你的脸色真的不好。”她隔着车帘子看她,忧心忡忡的,“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我从不瞒人的,”她笑说,“倒是大人押送的路上,千万小心。”
鸯儿瞧了她半晌,最终点点头:“我明天带了好酒去看你,你可不许闭门谢客。”
“……好。”顾绮答得认真,仿佛明儿真的能见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