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上各宫都要彻夜燃灯,陈南华身边的烛台蜡泪积了老厚,恐怕是也在这里等了很久,没有她的吩咐侍女没敢过来收拾。
沈步月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矮身行礼:“臣女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郑夫人也在后面补上。
陈南华的语气明显有些迟疑,但还是招手让两人一并起来。
“本宫记得……只请了长乐公主一人过来?”陈南华问的随意,就好像这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沈步月却装出一副浑身一震的样子,低着头怯怯的看了一眼旁边的郑夫人,郑夫人便从善如流的站出来,摆出一个慈母一般的笑容,道:“皇后娘娘这种时候召见长乐公主,可长乐公主昨日刚刚到京都,旅途疲惫,恐有什么地方表现不周,冒犯了皇后娘娘,因此臣妾才一同陪同前来,还望皇后娘娘体谅。”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陈南华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在这个时候召见沈步月,是个人都会觉得奇怪。一个外嫁却又与驸马和离的公主,就这样胆大包天地回了本朝,还是在她默许的情况下。或许有人不知道内情,以为她如今不过是没有腾出手来料理沈步月,但她还能不知道吗?
她哪里是不能料理沈步月,她还要将她迎进后宫,恭恭敬敬的给养着她!
或许是因为郑夫人在场,陈南华略微收敛了一些着急的情绪,朝着两人笑了笑,道:“也是本宫思虑不周,今日毕竟是元日,早早的就将长乐公主叫了来。来人啊,给长乐公主和郑夫人上茶。”
陈南华早已经将身边的侍人打发了走,如今只剩下几个心腹还在,所以一时没来得及上茶,她这话一说出口,堂中稍微有些混乱起来,不一会儿沈步月和赵琼华面前都多了一杯热茶。
沈步月小心翼翼的将热茶拢在掌心,舒适的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路上冷的厉害。
堂中一时没人说话。
沈步月偷偷看了一眼陈南华的神色,知道她是没想到这一时的变故,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还是自己先给她起个头,让她知道自己想要事情如何发展吧。
“不知……皇后娘娘今日召臣女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手里不断的摩挲着茶杯,看起来格外的局促不安。陈南华被她这句话唤回了心神,却是先看了一眼赵琼华,看起来是想要先把人支开了。
“这个……”
“若是臣女与齐王和离的事情,臣女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会这样做的……”
沈步月先发制人,先捏着茶杯呜呜的哭了出来,陈南华刚说了两个字就被堵了回去,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赵琼华赶忙上去安慰了沈步月,而后朝她道:“皇后娘娘容禀,长乐公主也算是臣妾从小看着长大的,她品性如何臣妾是再清楚不过,她断断不是那等糊涂孩子,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必定是因为受了天大的委屈,还请皇后娘娘听一听长乐公主如何说吧。”
陈南华咬咬牙。
她根本不在乎沈步月是为何与那齐王和离,也根本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她只在乎,在她想要沈步月回来的时候,沈步月就这样恰巧回来了,如今只要给她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躲过宫外的流言蜚语便可。
沈步月悲戚戚的流下两行泪,看样子苍白可怜到不行,一副怨妇的样子开口道:“我做梦也没想到,齐王竟然会那样对我!”
说罢便抬起头来,控诉一般的看着陈南华道:“皇后娘娘可知,他家中已经有美妾一十八位?”
陈南华根本没想听这种故事。她本身就是后宫之主,女人之间的事情早在她这里听的烦了。
但是赵琼华在旁边似乎听的很认真,惊讶的道:“果真?”
“果真!”听到有人附和,沈步月语调中哭腔更甚,赵琼华应的这句话似乎是给了她莫大的勇气让她说下去。
“我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哪个王公贵族不是三妻四妾?且里头还有许多人是他父皇,兄长们赏赐的,也不是太相干的人。但是这种事情他何必瞒我?在大烨的时候我分明问过他,家中是否有娇妻美妾,他明明说是没有的!”说着又是一阵掩面哭泣。
赵琼华在一旁义愤填膺道:“齐王这样实在太不应该了!长乐公主身为大烨公主,难道还能没点容人之度吗?这样藏着掖着是要做什么?”
陈南华在上面百无聊赖的点点头,看着都要睡着了,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事情才强撑着陪着沈步月演戏。
“就是!”沈步月抹了抹眼泪接着说:“若是这件事情倒也罢了,闹一闹便也过去了。可是后来我管教那些姬妾的时候,竟有多人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一时气不过便责罚了他们几下,可没想到齐王竟冲我大发雷霆,还在年关让我闭门思过!谁都知道年关上有多少东西要去置办,他这样锁着我,难不成是要府里头旁的人来做这些事情?”沈步月悲伤的情绪好似已经过去,如今说起这些事情气的咬着牙,眼睛都要往外冒火的样子。
“臣女越想越气,本以为齐王是真正待我好,却也没想到,他也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成婚还没有一年,他便能如此待我,再往后可怎么了得?于是便趁他没注意,写了和离书,连夜离开了晋国。”沈步月哭的抽抽噎噎的,还有心情顾及自己的妆容,手指怜爱的在眼角逡巡。
赵琼华只做出一副完全被悲惨故事打动的样子,看起来恨不得掏出手绢来跟沈步月一起哭天抹泪。
陈南华却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
况且也是想明白眼前的情况该如何处理了。
于是便打断了沈步月还要哭诉一路辛苦的话头,慈爱的看着沈步月道:“公主确实是受委屈了,也是我们一开始思虑不周,没能想到齐王是这等人。但如今既然公主已经和离回朝,不如就安心在大烨住下,待到时机合适,本宫再为公主寻一段姻缘。”
沈步月擦着眼泪,却已经开始开心起来,整张脸上的表情高兴的发光,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搓着手里的手绢,看着都有些坐立不安了。
“这次臣女偷跑回来,也曾后悔是不是给陛下和娘娘添了麻烦,但是如今有皇后娘娘这句话,臣女也就放心了。娘娘放心,臣女会安安分分的在公主府内待着的,绝对不会再给皇后娘娘找麻烦。”沈步月说着说着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看样是已经接受了这表面上对她百益而无一害的提议。
陈南华颇有些自得的点了点头。虽然此前她也曾对沈步月的突然回朝带了几分戒心,也还惦记着六年前这位名动京都的长公主曾经是如何的光彩,但是如今看来:
她确实早已经明珠蒙尘。在大漠生活的这六年,物质的匮乏与无人管教已经将她彻彻底底堕落成了一个凡夫俗子,如今只要身在位的她稍微给她一些好处,她便会喜不自胜的摇尾感谢了。
“那便好,只是公主如今刚回来,公主府也长时间没人打扫了,不如就先住在宫中,等到年节过去,手里的事情没那么忙了,本宫再嘱咐人将公主府重新修葺一番,好给长乐公主居住。”陈南华盈盈笑着,一步一步将这蠢笨的猎物诱进她设好的牢笼。
沈步月明显恨不得赶紧跪下谢恩,整个人比方才看起来还要开心几分,可她的身子刚动了动,便被旁边的赵琼华悄无声息的压了下去,递给她一个眼神之后,赵琼华站出来,行了一礼道:“公主府年前才修盖好,如今又要重新修葺,实在是没有必要,娘娘似乎,有些太过抬偏爱长乐公主了。”
赵琼华抬起头来,那眼神中明明白白便写着质问。
陈南华会忽然对一个从来没有受过重视的公主这般好,这普天之下或许只有“痴傻”的长乐公主会毫无疑惑的满心欢喜的接受了。
“公主如今只身一人在京都,本宫身为皇后,自然应该多加照拂。倒是将军夫人这话……似乎是话外有话啊。”陈南华丝毫不显慌张,轻轻松松一句话便将矛头指向了赵琼华。
“……”到底是纵横沙场多年的巾帼英雄,郑夫人遇到这种场合多少有些无计可施,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应对,沈步月见状,怯怯的凑到两人中间,看着陈南华道:“多……多谢皇后娘娘厚爱,只是如今的公主府臣女住着正好,不必再费心修葺什么的。若是如今不干净,就在将军府凑合几日便好,不必住进宫中,给皇后娘娘添麻烦了。”
陈南华目光锐利:“长乐公主倒是跟将军府有不浅的缘分啊。”
沈步傻乎乎的点头道:“这些年在大漠,将军夫人时常都会来天恩寺看望我,步月心中都记着呢。”
说罢看了一眼赵琼华。
赵琼华会意向前道:“之前积累下来的缘分罢了,长乐公主一人在大漠青灯古佛,看着多少孤单,臣妾有时便过去陪着说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