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佑独自将张佳琳送回家,张夫人有些尴尬,当着他的面狠狠数落了女儿一通,又留他吃了宵夜,这才放他离开。
他是被二狗用一根狗尾巴花摆弄醒的,连打几个喷嚏后,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却见二狗早已躲到门口,扶着门框嘿嘿坏笑,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
他苦笑不得,冲二狗招了招手:“臭小子,几天不收拾你,皮又痒痒了吧?你义父好些了么?”
二狗其实并不怕张佑,见他起床,忙过来帮他穿鞋,嘴里道:“娘给义父敷药呢,嫌我麻烦,把我撵出来了。”
张佑不习惯被人伺候,尤其还是个三四岁的娃娃,缩了缩脚,不悦的道:“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嘛,不用你伺候我,你咋就是不听呢?”
二狗硬抓住张佑的脚,固执的将鞋帮他套上,嘴里不停,奶声奶气的说道:“我娘说了,你是我们的恩人,还是大官儿,就得好生伺候你。”
张佑哭笑不得,说道:“你爹生前只比我矮一级,我算哪门子大官儿?”
到底是孩子,闻言十分得意,咧嘴笑道:“原来就差一级啊,我就说么,爹爹本事可大呢,会给我抓小鸟,还会做风筝,只可惜我娘说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爹爹真坏,也不说回来看看我……”
说到此处,他小*嘴儿一扁,却扬了扬下巴,并未掉下泪来。
好坚强的孩子,张佑还从没见他哭过呢,不禁爱怜的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他道:“放心吧,你爹爹也很想你,迟早会回来看你的。”
二狗用力点了点头,嘴里却道:“远方很好玩吗?怎么爹爹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跟好玩不好玩没关系,有些事情,是必须去做的,就跟你饿了就得吃饭,困了就必须睡觉一样。”说这些的时候,张佑心情十分沉重,因为他知道,二狗的遭遇,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缩影。歌舞升平只是帝国的表象,礼崩乐坏,贪腐成风,民不聊生才是帝国如今的实情。
这是一个不敢说真话的时代,耿忠为民请命,坚持正义,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海瑞幸运一些,能够活到现在,却也并非是因为他的正直无私,而是统治者需要有他这样一个人,来衬托自己的英明。
积弊丛生,距离帝国真正的光大,任重而道远啊。
“我明白了,”二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说道:“爹爹常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你爹爹是个了不起的人,这句话知道的人太多了,可是,真正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个呢?”李文进突然从外边走了进来。
“是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让我想到了一个人,他曾给我讲过一个小故事,说冰川里有一团火,被发现后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待在冰川里,那么,必然要被冻灭。还有一个选择,就是被发现的人带出冰川,其结果,自然会继续燃烧,直到熄灭……”
“咱家猜,那团火必定选择了后者,就像耿忠一样,即便是灭亡,也要燃烧着灭亡,对吧?”
二狗听的不明所以,张佑却重重的点了点头,从突然想起的鲁迅的这篇《死火》中吸取到了能量,斗志昂扬的对李文进说道:“那人还说过一句话,他对我说,‘你们年轻人的奋发图强,是以光明必然到来为前提的,我不是,我对未来从不抱有希望,之所以奋斗,不过是要与黑暗捣乱而已。’义父,我也要做他这样的人。”
这番话有些深奥,其实却很好理解。光明指的自然是平等,解放,富强,而黑暗,自然是指几千年来压*在人民头顶的封建专治思想统治。
鲁迅之所以被誉为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革命家,就是因为他毕生都在对华夏人精神进行深刻反思和对黑暗的坚韧反抗。在20世纪华夏从封建专*制向现代文明转型的历史时期,对几千年来封建禁锢下的中国人的精神进行彻底的根柢性的反思,督促华夏人冲出思想的牢笼,获得精神的解放,达到精神的独立和思想的自由,从而正确地认识自己、认识世界,确定自己在世界的恰当定位和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正确方略,实现华夏民族的伟大复兴。
而张佑如今的处境,和他又有什么不同呢?想要帝国真正强盛起来,不也得想办法改变人们固有的思想么?
李文进似懂非懂,只是感觉张佑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这让他很欣慰,没问说那些话的人是谁,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为父其实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过,无伦你想干什么,只要不造反,任何事咱家都支持你。”
“谢谢义父,”张佑有些感激的说道,接着突然嘿嘿笑道:“既然什么事你都支持孩儿,那能不能跟孩儿说说李荣嫔的事?”
李文进略怔一下,笑骂道:“好小子,闹半天昨晚去逛窑子了,难怪回来那么晚。这事儿其实你不问咱家也是要找机会告诉你的,不然的话,你以为你能见到李妍?”
张佑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凭李妍的功夫,想躲自己还不是喝凉水一般简单?第一次去宜春园,不就被她跑了么。
听李文进的意思,看来昨晚的相遇是征得过他同意的,是了,如今他是自己的义父了嘛,有些隐秘,已经不需要再瞒着自己了。
想着,他不禁愈加好奇,自己这个位高权重的便宜义父,和王金霞她们师徒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饿了吧?这话说来话长,咱俩还是边吃边说罢。”李文进却不马上就讲,而是吩咐二狗道:“去通知厨房,让他们送一份酒菜过来,咱家要和你张叔叔把酒长谈了。”
二狗本就听的晕头涨脑,只是有些惧怕李文进,不敢离开罢了,闻言如蒙大赦,忙答应一声,小跑着冲了出去。
工夫不大,几名小火者拎着食盒进门,将酒菜一一摆到桌上,又分别给两人满酒,待李文进挥手示意,这才鱼贯退了出去。
“义父,这下可以说了吧?”张佑苦笑道。
李文进捉狭一笑,举杯道:“急什么?来,先干了这一杯,再讲也不迟!”
张佑无奈,只能端起酒杯,心里却愈发痒痒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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