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听到朱翊钧要封自己当太傅,饶是张居正见惯了大风大浪,仍旧面色大变,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海,耳朵嗡的一声,浑身发轻,飘飘然如在云端。
太傅啊,位列三公,这是多少臣子梦寐以求的?而且还是活着就被赐予太傅,有此一事,定可名垂千古了吧?
张居正少有大志,前朝权相严分宜侍奉嘉靖帝20多年,尽心尽职,也不过就当到了少傅少师吧,那可是把持朝政20多载的巨牛啊。
如今他入阁不过十二载,居首辅不过九载,朱翊钧竟然要封他为太傅,也就怪不得他既是震惊又是狂喜了。
他善于揣摩人的心思,知道朱翊钧如此慷慨,最大的原因还是辽阳大捷,那可是破敌近万的战绩,自打朱翊均登基以来,如此大的胜利,还是头一遭呢。
所以,他基本上可以排除朱翊钧在试探自己他当然明白对方对于自己的忌惮,不然也就不会屡屡上书请辞了。
只要朱翊钧是真心实意地赐予,其他人的想法,并不在张居正的考虑范围之内。
要不要推辞呢?
这可是太傅啊。
若不是自己这些年弹精竭虑,夙兴夜寐,不计前途的改革弊政,今日之大明,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对于自己所做出的成绩,张居正还是十分满意的,他感觉,自己还是有资格当这个太傅的。
俯仰无愧天地!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张居正缓缓出班,面向朱翊钧,拱手躬身轻轻跪了下去,自从驱逐走高拱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向朱翊钧行过大礼了,这是他身为帝师,太后娘娘赐予他的特权。
这还是那个逼着自己下罪己诏的张先生吗?
朱翊钧惊讶之余,隐隐升起一丝快意,这就是权力的魅力吧?
“先生何以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朱翊钧下了御座,快步走到张居正面前,亲自伸手去搀扶他,嘴里不停:“这是你应得的嘛,若非这些年你全力支持军备改革,断无此次辽阳大捷……”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望向群臣提高了声音:“光顾着和元辅叙话了,忘了告诉大伙儿,朕今日特开朝会,其实就是为了给大家宣布一个喜讯,3日之前,宁远伯李成梁麾下参将陈鹏,在天兵营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土蛮的主力,双方决战,天兵营从天而降,大破土蛮,杀敌数千,敌溃不成军,自相残踏者无数……”
“微臣斗胆,敢问陛下从何处得到的这个消息?如此大胜,为何不见辽东军塘报?”
大家伙全都知道张佑与天兵营的关系,朱翊钧虽未替张佑开脱,不过张居正都要被封为太傅了,若是任凭他继续说下去,搞不好,接下来就要封到张佑了,李植最先按捺不住,出班跪倒打断了朱翊钧。
笑容僵在脸上,朱翊钧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御史魏允桢也站了出来:“李大人说的不错,军国大事,容不得半点儿戏……另外,适才在午门之外,有热气球撒下无数份‘明报’,上边用极大的篇幅,宣扬所谓的辽东辽阳大捷,此报据闻由格物所总管张佑大人创办,在无正式塘报的情况下,捕风捉影,给广大臣民造成了极端恶劣的影响,微臣奏请陛下,务必严查此事,以敬效尤。”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
魏允桢话音落地,一下子站出来二十多位言官,下饺子一般抢出班列,跪倒在地,紧接着,更多的官员跪倒,乌压压,场面蔚为壮观。
张佑乐了,看来这帮人确实被辽阳大捷这个突然的消息打乱了阵脚,用膝盖想想也知道,如此大事,谁敢开玩笑?
“看来,你们连朕都不相信啊!”朱翊钧扫了张佑一样,笑眯眯的对群臣说道。
“陛下身居九重,有宵小为了一己私利,欺瞒与您,也是有的。”明朝的言官出了名的胆子大,何况现在又有这么多人站出来,李植梗着脖子,反唇相讥,没有丝毫惧怕,反而热血沸腾。
“李大人嘴里的宵小,指的不会就是我吧?”张佑出班,先给朱翊钧磕了个头,这才笑眯眯的问李植道倒不是他奴性重,愿意磕头,实在是他明白轻重,大庭广众之下,得给朱翊钧这个皇帝面子。
“是又如何?”李植傲然说道:“你身为外臣,却频繁出入宫禁,辱打内臣,擅杀宫娥,目无王法,心无君父,不是宵小之徒,又是什么?另外,你曾假传圣喻,入宁远伯府搜查,可谓胆大包天至极,如今知道惹起众怒,编造谎言为己开脱,不也十分符合你的行事风格吗?”
张佑嘻嘻一笑说道:“好一个‘心无君父’!李大人口口声声指责本官,威风凛凛,大义凛然,我就纳了闷儿了,你这种当面褒贬人主的行为,便是心有君父不成?”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人主有错,当面指正,正是我辈言官的职责。”
“依李大人的意思,陛下听信本官的话就是有错,听信你的话就是正确?你代表的就是正义,本官代表的就是邪恶?你这信心是从哪儿来的?”
“张大人难道没有看到这些跪在地上的同僚吗?谁是谁非,难道还不一目了然?”李植伸手指了指跪倒在地的那些官员们,他们大多都是一早就聚集在午门外边的那些人,科道言官居多,基本上都是些青袍绿袍的官员,红袍者只有一人,张佑识得,正是通政司通政使闵廷甲。
(明朝官袍,三品以上服红,四至六品服青,七品以下服绿)
听到李植的话,那些人虽然跪倒在地,却挺直了腰杆,望向张佑,视线灼灼。
众目所指,被近百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胆子但凡小一些的,腿肚子都得吓的转筋,张佑却表现得云淡风轻,从容的扫了他们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听你这意思,谁人多,谁就代表了真理呗?你们人多,辽阳大捷就是假的,对吧?”
“是真是假,你心知肚明,反正没有正式塘报,我们就有理由怀疑,这一切都是你为了脱罪而编造的谎言。”
李植冷笑说道,说着转向朱翊钧,磕头道:“张佑目无皇宪,无法无天在前,今又为一己私利,撒此弥天大谎在后,还求陛下严惩,以正视听!”
“求陛下严惩,以正视听!”那些跪在地上的人们也齐声和道,以头杵地,摆出一副逼宫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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