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春,便已是到了永昌二年,洛阳城内难得是有这样的好天气,春风扶弱柳,蜂蝶缠绵,杏花春雨。一夕之间,御花园内繁花锦簇,各种娇媚的花朵云雾缭绕,乱花渐欲迷人眼,又复昔日临安王府那般万艳同怀。
这日春光正好,楚洛携了长安在园中观景。
御花园中有一苑名为“春棠苑”,千树万树的海棠争相在那一苑之中开放。皇后李淑慎素性喜欢海棠,这春棠一景倒是合了她的喜好。长安这样想着,不觉有些微微失神。
楚洛随在长安身后,见她神色肃然,眼神又不知望向何处,便径自一笑,自身后抱住她,轻声道,“你喜欢桃花,改日朕也命人给你建一座碧桃苑可好?”
长安似乎是也很喜欢他这般亲密,微微笑道,“重华殿内已经有一庭桃林了,哪还能再嫌不够啊?”
楚洛目光中含了脉脉温情,凝眸于长安许久,忽而转身过去执起她的手,望着她一脸疑惑不解的神情,轻笑道,“走,陪朕去下盘棋。”
棋局上,楚洛倒不着意于棋子,反而径自望着长安。
长安这时正对着棋盘上的黑子思索不已,微一抬眸,见楚洛含笑望她,不觉失笑道,“皇上总看着我做什么?这局棋都要输了。”
“输了又何妨。”楚洛扬眉道,“再下一局便是。”
长安嫣然一笑,“皇上下棋这样不专心,再下多少局都是要输的。”
楚洛轻笑,忽而一把握住长安执起白子的细长手指,白子“啪嗒”一声掉在棋盘上,他只作不觉,低声向长安道,“朕要升了你父亲的官职,命他进洛阳做中央官,可他偏是不肯的。”
长安一怔,凝神片刻,方含笑道,“家里还有那么多的孩子,他定是放心不下的。”
楚洛微微颔首,温声道,“让你的母亲,还有兰姨,都迁居洛阳,正好也与你为伴,这样不是更好吗?”
长安哑然,将手从楚洛紧握着的手掌中抽出,复又将白子稳稳地落在棋盘上,淡然出声,“她们也定然是不肯的。”
长安心里明白得很,父亲能升官也不过是因着她的缘故,母亲与父亲一直存在着隔阂,再加上兰姨在中间,难道三人在洛阳还要分居两个沈府吗?再加上如果她沈氏一族凭借着她在后宫的地位在前朝稳步高升,那么她也便会成为后宫中的众矢之的了。
“那你的哥哥,还有最年长的弟弟,也是不肯入朝为官吗?”楚洛追问道。
长安仍是笑着,却并不抬首望他,“长平今年才十五岁,长兄也早已娶妻生子,还等着将来接爹爹的位置呢。”语毕,长安抬起头来,语气变得温沉而低柔,“若是皇上为了长安的缘故,大可不必如此,落了前朝大臣的话柄,倒是要……”
话音未落,只听“哗啦”一声,一只狸花猫伸开了爪子飞扑到棋盘之上,伴随着众人的一阵惊呼,棋子纷纷四散开来。
“主子小心!”还未等长安反应过来,寒烟已然挡在了她的面前。
这时,一道倩影闪入眼前,飞快地抱走了那只狸花猫。
成德海护在皇帝面前,大声喝道,“大胆!竟敢纵猫惊扰皇上和贤妃娘娘,该当何罪!”
面前女子吓了一跳,怀抱着狸花猫,忙跪下嘤嘤向楚洛道,“皇上恕罪,嫔妾不是有意要惊扰皇上和贤妃娘娘的,是这花猫不懂事,嫔妾一下子看不住,所以才……才……”她说到此处,已然是泣不成声,只低低颔首道,“还请皇上饶了嫔妾这一回吧……”
长安方才受了一惊,蹙眉抬起头,又听她自称是“嫔妾”,也不禁注目几分。
“抬起头来。”
那女子听了皇帝的话,只得微微抬起头来,眼角仍残留着几滴因惊骇所致的泪水。长安顺势望向她,心头一颤。
还未等楚洛出声,就有一宫女一路小跑过来,一下子跪在了楚洛与长安面前,带着哭腔道,“请皇上与贤妃娘娘息怒,我家小主不是有心的,要怪就怪奴婢吧,是奴婢没有看好猫,奴婢刚把猫放到小主怀里,它就一溜烟地跑了……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还请皇上不要怪罪小主啊……”
那宫女诉说的极是动情,楚洛却只当未闻,转首看向那抱着狸猫跪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的宫装女子,思索片刻,方道,“朕看你……甚是有些眼熟。”
宫装女子眉心一动,忙擦干了眼角泪水,低低道,“嫔妾是百花阁的美人钟氏。”
“钟氏……”楚洛仔细回想,忽而一笑道,“是那除夕宴上献舞的钟美人吧?
钟毓秀闻言一喜,欢快答道,“正是嫔妾。”
“罢了。”楚洛摆了摆手,望向长安道,“方才可是吓坏了?”
长安面上隐有不悦之色,淡淡扫了跪在地上的钟毓秀一眼,又伸手正了正已有些偏斜的金玉步摇,方缓缓开口道,“臣妾无事。”
“无事便好。”他倏然一笑。
成德海一脸谄媚,笑眉笑眼向楚洛道,“既然皇上和娘娘都没事,那奴才就找人把这只花猫乱棍打死便可,省得它以后再吓着主子们。”
钟毓秀闻言一惊,把狸花猫小心翼翼地交到自己宫女怀里,低低地向楚洛和长安叩了一首,道,“还请皇上开恩,饶了阿阮一命,嫔妾今后一定会多加看管,再不许它惊人。”
“阿阮?”楚洛哧地一笑,“你倒是还给它起了个名字。”
毓秀低首间见皇上语气中已无怒意,便也大了胆子,开口道,“这猫是家母送来宫中的,供嫔妾逗乐着玩,嫔妾就给它取了一个名字。”
楚洛淡淡微笑,口气也温和了几许,“既然是尚书夫人送来的,那便留在你宫中吧。”
毓秀大喜过望,忙带着宫女一齐叩首道,“谢皇上恩典。”
语毕,她盈盈起身,向楚洛展开极明媚的一笑,怀抱着狸花猫,在长安与楚洛的视线中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