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秀扬起手来,轻轻转动着手腕上的翡翠玉镯,娇媚一笑,“兰香,还是你机灵,知道让本宫戴上这个去见皇后娘娘。”
兰香自顾添茶,嘴角亦是蕴了几分笑意,“哪有主子厉害呢,一拿出孩子的事儿来就把皇后娘娘给说动了。”
毓秀轻蔑冷笑一声,将玉镯摘下重重地磕在桌子上,眼里闪过一丝恶毒而愉悦的光,“本宫还不是为了活命,要是皇后把这件事捅出去,本宫可就算完了。”
兰香眉头一皱,怆然道,“说到底,还是皇上太小题大做了,贤妃不就没了个孩子吗?还至于连累这么多人跟着受罪嘛。”
毓秀闻言,立刻转头嗔她一眼,“皇上的话你也敢说,你也想去陪妙春了是不是?”
兰香吓了一跳,慌忙摇头。
毓秀长吁一口气,目光落在自己的小腹上,翕然叹道,“只可惜了本宫这个孩子,还要认皇后做母亲。”
兰香眼珠一转,温言劝慰道,“小主,眼下还是保住咱们自己要紧,皇子的事情还可以从长计议。”
毓秀点点头,不可置否。她饮了一盏茶,亦是一脸淡然,“走吧,本宫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皇上。”
兰香闻言喜笑颜开,忙传了轿要往明德宫去。
明德宫殿内,皇帝正在殿上阅奏折,看到钟毓秀进来了,只抬头微微觑了她一眼,默然道,“你怎么来了?”
钟毓秀恍然不觉,笑色满目,自顾走到皇帝身侧坐下,顺势将手搭在了他的臂上,娇俏一笑,“臣妾来看看皇上。”
皇帝手中一滞,并不顾目于她,只道,“朕还有事没处理完,你先回去吧。”
毓秀放下手来,略略觉得有几分尴尬,便启了话题道,“臣妾听说,皇后娘娘宫里的妙春可是认罪了,承认贤妃娘娘小产的事情是她做的了?”
皇帝的神色冷冷落落,像是在说起一件极其不重要的事情,“朕把她放了。”
“放了?!”毓秀闻言大震,双唇颤抖良久,方才吐出一句话来,“皇上怎么能把她放了呢?”
“贤妃说不是妙春做的,她不追究了,朕就放人了。”皇帝执了朱笔在奏章上不断批改,始终没有抬头望她一眼。
毓秀顿时惊了一身的冷汗,她生怕皇帝下一句问起“到底是谁做的”。她颤颤巍巍地端起茶盏想要饮一口定神,一个恍惚,她的手一松,茶水尽然洒在皇帝的奏章上。
钟毓秀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跪在皇帝面前,瑟瑟不已,“臣妾不是故意的,求皇上恕罪,求皇上恕罪……”
“真是荒唐!”皇帝一拍而起,声音冷淡的听不出一丝情感,“出去。”
毓秀茫然抬起头来,眼泪翕然而落,她抑制住满腹委屈,诺诺出声道,“臣妾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皇上……”
皇帝冷冷道,“你还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朕?”
毓秀眉眼盈盈,怀着深沉的喜悦,低声下去道,“臣妾有喜了。”
皇帝猛然抬首,眉心灼灼一跳,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阴晴不定,让人看不出是喜是怒。
过了半晌,他伸手向毓秀,温言道,“起来。”
听皇帝语中和缓,毓秀才敢扶着他的手缓缓起身,一抹隐隐的笑意在她的唇角轻轻漾开。
“多久的事了?”
毓秀抬头望他一眼,神情一松,舒展笑道,“有三个多月了。”
皇帝点点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味地阴沉着脸,让人难以揣摩他的心思。
他才失去了一个孩子,而另一个孩子却又这样快地要来到这世上了。
“你初次有孕,不宜劳累,还是回宫歇着吧。回头朕叫人送东西过去。”
毓秀颇为犹疑,“皇上不来臣妾宫里吗?”
皇帝闻言,目光清冷如寒锥,“朕还有公事没有处理完。”
毓秀不敢再言,只行礼退下了。
出了殿门,兰香已经在门口候着。方一见毓秀出来,忙上前去,喜气洋洋道,“小主说了吗?皇上一定高兴得很吧。”
毓秀回忆起方才皇帝的神情,凄楚一笑,那笑意亦是萧索不已,“皇上不怎么高兴呢。”
兰香大吃一惊,“怎么会呢?皇后娘娘有孕的时候,皇上多高兴啊。”
毓秀的目光中蓄起一丝锐利的目光,灼灼发烫,“他只在乎嫡长子和沈长安的孩子,本宫的孩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兰香闻言,连呸了几声,仄道,“小主可别这么说,等小主生下了小皇子,皇上还指不定怎么疼呢。”
毓秀眼角闪过一丝凄楚,不欲再言。
还没走到漪澜殿门口,毓秀便看到一青衣女子携了宫女站在她的殿门处。她未乘轿来,显然不是位分高的妃嫔,毓秀侧目望她,一时也记不起来她的模样。
毓秀吩咐听轿,自顾扶了兰香的手下来,走至那女子身前。
面前女子身穿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淡蓝色的莲花,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密麻麻的一排蓝色云图,长裙随着身子转动轻轻散开。她随意札着流苏髪,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身系软烟罗,细细看去,倒还真有点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
毓秀抬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那女子被盯着难受,忙屈膝下去道,“左都御史之女魏青芸给钟婕妤小主请安。”
毓秀听她不自称为“嫔妾”,倒是有几分疑惑,可看着她的样子打扮,倒像是后宫里的女人,如此,便出声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魏青芸闻言,面上立刻涨得通红,低眉顺目,诺声道,“青芸是……是……听雪堂的……”
钟毓秀听着,立刻意识到此女是刚选进宫的新人,并无封号。心里暗暗觉得好笑。此前她也听说贤妃在选秀大殿上突然晕厥,因此只选了两名女子进宫,可是却万万没想到,这么些日子,皇上竟是连个位分都没有封给这两个人。
毓秀提袖掩唇,微微启唇道,“你随本宫进来吧。”
魏青芸进了殿内,却也不坐下,只一味地诺诺低首,不敢抬头。
钟毓秀见她如此乖觉,不禁暗暗失笑,使了个眼色示意兰香倒茶送到她跟前去。青芸一抬首,却也只是默默接过,轻饮一口,便放在了一边。
毓秀见她半晌不说话,像个犯了错的宫女一样垂首站在一边,顿时心生不悦,声线亦是提高了几分,“你找本宫有什么事?”
青芸微微抬眸,一双眸子如暗夜里星光璀璨,她的神色淡然而宁静,“小主的漪澜殿离得听雪堂不远,所以便想着先来看看小主。”
钟毓秀淡淡“哦”了一声,也不着意去看她,自顾添茶喝了,摆弄着手上的腕饰。
青芸的脸庞恬淡若秋水宁和,她环视四周,目光突然落到窗边的一盆西府海棠上,花朵娇艳,开得是极好。青芸看着,突然心念一动。
“小主这里的花开得真是好。”
毓秀见她望着那盆海棠出神,便不以为意地笑道,“本宫宫里的花常年都开得好,你总盯着那一盆做什么?”
青芸明亮的眸子里掠过一点星火,俊秀的面容上渐渐笼上一层薄薄的笑容,与方才唯唯诺诺的样子判若两人,“我早些时候去太医院抓药,看到内室里也有这样一盆海棠,也是开得极好,听人说,是从贤妃娘娘宫里搬回来的。”
这一句话恍如五雷轰顶,震得钟毓秀一下子醒过神来,魏青芸的目光仿佛一道最锋利的宝剑直锥她的胸口。毓秀眸中阴沉渐深,目中有火像要把面前的女子吞噬一般。
她定了定神,沉重开口道,“海棠宫里处处都有,内务府也是经常往各宫里送,不过本宫这里和贤妃宫里的开得更好罢了,有什么稀奇的?”
青芸盈盈一笑,面上平和得波澜不兴,“只可惜,花无百日红,总是要凋谢的。”
钟毓秀顿时气得发颤,旁边的兰香悄悄按了她一把,她才没有发作,她刚想找个借口支开魏青芸,只见面前女子忽然跪下,向着她深深一拜,神色坦荡,“今日所言还望小主不要往心里去,如果小主以后有用得到青芸的地方,自管吩咐便可。”
毓秀的眉心突突地跳着,青芸毅然起身要往门口去了,毓秀突然启唇,一字一句着力道,“明日午时,到漪澜殿来。”
青芸闻声回头,抿唇一笑,“是。”
青芸走后,兰香默默添茶,神色亦是有几分不自然,越发压低了声音道,“小主,这丫头太嚣张了,您为什么不罚她,反而还要拉拢她呢?”
钟毓秀轻啜茶水,面上浅浅地划过一丝冷笑,“你也听见她说什么了,她手上有本宫的把柄,这样厉害的人,如果不能为本宫所用,才是要坏大事。”
兰香默然点头,“那小主是要……”
“其实她大可去告诉贤妃,可是她既然能主动来找我,必然有她自己的打算。她想要什么,本宫就给她什么,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如虎添翼,量她也不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