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长安再次回到皇宫之后,活生生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开始按了宫里的规矩,每日早起去凤鸾宫中给皇后请安。起初她刚去的时候,当真是把李淑慎吓了一大跳,沈长安望着她极俱诧异的面色,只是温言笑道,“臣妾是贵妃之位,位居皇后下首,每日晨昏定省,都是应该的,从前不得规矩的地方,还请皇后娘娘多多包涵。”
话说至此,李淑慎亦是不能再言。
到了午间,她也偶尔会去跟太后作伴,虽然言语不上二句,但太后看向她的眼神,却明显柔和了许多。
于是,沈长安就这样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之下,照常翻牌子,照常侍寝,连楚洛见状亦是惊讶。
她似乎是忘了自己那一日几近疯狂的状态,面对着楚洛,亦是似从前般和顺笑道,“长安那日话说得狠了,还望皇上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楚洛闻言心间沉沉一颤,温柔地揽过她来,眸中柔情万千,“经历了那样大的变故,你这般伤心是应该的,倒是朕对不起你。”
长安靠在他的怀中,唇边绽出一个得体的笑意,声音平静得让她自己听来都觉得害怕,“臣妾说的都是胡话,皇上不见怪,自然是好的。”
楚洛听长安自称“臣妾”,笑容倏然收住,心中突突地一跳,亦是连手中的动作都是猛地一滞。但很快,他又恢复如常神色,眼底闪过一抹动容。
只要她能回到自己身边,无论怎样都好。
长安感受着他这静默之间的变化,心中亦是冷笑不止。
如果早这样该多好,如果早就对他死了心,也不必受那样多的痛楚了。
长安离宫的那一日,与皇帝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导致皇上最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重华殿。众人皆以为,以贵妃的性子,她定然会就此失宠。而却不然,她回宫之后一改往日性情,竟是忽然间贤淑了许多。于是皇上不计前嫌,对她的宠爱更是加倍,亦是连前头的宋昭仪都风光暗淡了。
长安得了恩宠以后,自然也不忘恪守贵妃的职分,常去听雪堂和同心殿看望两位怀有身孕的妃嫔。
青芸已经孕中七月,见了长安不便起身行礼,长安也不见怪,只是笑语盈盈向她道,“妹妹还是不要多礼得好,你在宫里需要些什么,尽管跟本宫讲,本宫让内务府都给你备下。”
青芸闻言面上微微一怔,立刻恭首答道,“嫔妾多谢贵妃娘娘。”
一来二去,听雪堂的一切用物皆由长安吩咐内务府所出,长安每次去了,也都只是温言几句,为了避嫌,从来不赠予她任何东西。
到了同心殿中,宋燕姬却是早已听闻了沈长安这些日子的行为变化,见她到来,并无惊讶。
长安对着燕姬,也只是淡淡微笑,相互问别,别无他话。
而这一举动落在旁人眼里,却大大称赞长安是后宫典范。而楚洛则以为是自己给了长安协理六宫的恩典,才会改变她许多,于此,便温然欣慰。
这一日午后姜婉然坐于重华殿中,听着长安讲述这几日的所见所闻,不觉含笑道,“姐姐此举可谓是笼络人心了,做的滴水不漏,旁人见了,都觉得姐姐是贤良淑德呢。”
长安撇去茶中余沫,淡然一笑,“早知如此,我何必费了心思去要皇上的喜欢,恩宠都是一样的,不过徒增伤心罢了。”
这一句落在婉然耳中,亦使她的心中沉沉一颤。从前她以为,长安与皇帝是天作之合,羡煞旁人的一对,如今也走到了这种貌合神离的地步,又不知自己与萧昱,在这诡秘的深宫之中,又能走得多远呢。
正在她凝神思索间,长安却已启唇问道,“托你去查的事情,可是查得清楚了吗?”
婉然神色一动,立刻看向四周。长安见状了然,扬一扬手屏退了周遭下人,方出声道,“说吧。”
婉然敛容正色,将自己查到的一切娓娓道来道,“嫔妾已经托人将此事告知家父,家父也已经查出了几分。新任的闽浙总督胡大人,是临安禾城人,与宋昭仪,倒是有几分关系。”
长安闻言,春山黛眉立刻飞扬立起,她按耐住心下的疑虑,缓缓出声问道,“你可是查出了什么?”
婉然颔首低眉,温顺答道,“家父已经查清,那胡大人,是宋昭仪同母异父的哥哥,与昭仪十数年未曾相见。从前他在江南知府柳方舟的手下当差,忽而就被提拔成了总督,也是骇闻,众人皆赞他前途无量,可依嫔妾看,皇上是看了昭仪的面子独独提拔他罢了。”
长安听着,不禁怒目圆睁,满脸的愤色再也克制不住,“简直是荒谬!我父亲用了毕生心血来守护这江南一带的安定,就算他现在不在了,也应该是长平继承父职,又怎么会落到他人手中?!”
婉然见长安情绪激动,连忙相劝道,“姐姐别动怒,皇上不也许了姐姐一家前来洛阳,而且姐姐的弟弟也已经入了中央为官……”
“这怎可相提并论!”长安倏然打断她,眸色更灼灼燃起暗红的愤怒,“我沈家为了维护闽浙一带呕心沥血,岂能就这样便宜了他人?!”
“姐姐……”婉然微微叹息,话到嘴边,却是无处可劝。
皇上此举,如她是长安,亦然也是会心寒的。
想到此处,她无法再劝,便想起身悄悄退下。长安望她一眼,却也不言。
婉然行至门口,忽然望见不远处有一对男女正在轻声交谈。她定睛望去,发现竟是贺昇与晚香。
婉然心底顿时沉沉一颤,她本想漠然无视过去,但心中忽然一动,亦是有了几分想法。她抬起眸来,轻轻咳嗽了两声。两人闻声回头,见了婉然,即是吓了一跳,连忙屈身下去道,“见过容华小主。”
婉然绷在脸上的笑意渺漫如烟云,她走至贺昇面前,莞尔道,“贺公公这个时候不在皇上身边当差,跑到这重华殿来做什么?”
贺昇闻言面上立刻一紧,“今儿是海公公当差,所以……”
晚香见状,连忙开口帮贺昇解围道,“容华小主,今日贺公公来,是有要事要告知贵妃娘娘的,只不过方才容华小主在殿内与贵妃娘娘一同,所以贺公公便将事情先说给奴婢听了。”
婉然一听,即刻便有狐疑的阴翳蔽上心间,只压得她语气沉沉道,“什么事情?”
贺昇微一踌躇,不敢作答。
婉然的眉心曲折愈深,知道定然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便急切出声道,“到底什么事情?如果事关重大,必须马上告知贵妃娘娘!”
贺昇忙不迭地颔首,婉然心急,立刻携了两人进殿内去。长安见三人一同前来,又见婉然脸上神色迫切,亦是觉得不太好,还没等她开口,婉然便抢先一步道,“姐姐,贺公公候在殿外,说是有要事相告。”
长安的目光蓦然落在贺昇的身上,“什么事?”
贺昇突然一下子跪在长安面前,磕了一个响头,倒也未曾迟疑,便开口道,“奴才……奴才……今日上午偶然听海公公提起一句,说皇上突然派沈大人前去治水,其实是宋昭仪在旁边出的主意……”
贺昇说到此处,亦是连婉然的脸色都蓦得发白了,长安的眸底却有近似于冰封般的平静,如常般清冷出声道,“你且说下去。”
“海公公就提了这一句,也没再往下说,奴才听了,便想着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就先来告诉贵妃娘娘……”
“本宫知道了。”长安一脸平静,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她极力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向贺昇道,“有劳贺公公了,海公公只是随口一说,贺公公也不要放在心上。”
婉然听得长安这样说,骇得唇齿都发寒了,忍不住出声道,“姐姐,这……”
“本宫说了,与宋昭仪无关,贺公公不要多心了。”长安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浅,最终只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弧度,“贺公公请回吧。”
话到此处,贺昇已经是不便再留了,他起身,盈然望了一眼晚香,悄然退去了。
婉然还在思忖间,却听得身旁的花瓶重重落在地上,惊起一阵巨响,刹那间便跌得粉碎,紧接着,一排的陶瓷渐次应声落地。
婉然吓得一个踉跄,连忙摆手叫晚香先退下,转身便要去拉住长安,“姐姐,姐姐别这样……”
长安的目光没有丝毫温度,她忽然笑,笑得却是寒冷彻骨,“贺昇的话有几分是真?本宫到底该不该信他?!”
婉然微微一怔,随即忆起方才的一幕,立刻悄声道,“嫔妾觉得,贺公公的话倒是真的,凭他对晚香的那份心意,就必然是站在姐姐这一边的。”
长安的神情有一瞬的凝滞,“你说什么?”
“贺公公是喜欢晚香的,就凭这个,他才会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来把这话告诉姐姐……”
长安眉间紧蹙,“你是说……”
婉然毅然点头,证实了长安心中的猜想。
紧接着,一个瓷瓶又掷地粉碎。
长安望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突然怒极反笑。
她大笑了几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来不及去擦拭,只恨恨地盯住这一地的碎片,克制了许久的怒意终于再忍不住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