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滢的眼睫微微一动,忽而闪下两滴泪来,她用手轻轻拭去,随即挽起楚瀛的手,目中温柔尽许,“走吧。”
“宛滢。”
她感受楚瀛手中的力气一松,渐渐放开了她的手,她倏然一怔,“王爷……”
楚瀛望着她,眉目之间尽是难以言喻的愧然之情,“洛阳是你的家,你就不要离开这里了,岭南坏境恶劣,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宛滢被楚瀛语中的深意怔住,她震惊不已,转瞬间已是泪眼朦胧,“王爷的意思……是要休妻吗……”
“不是休妻,是放妻。”楚瀛轻轻抬首,面色沉重如迷雾,渐渐弥散开来,“你嫁给我三年,没有一日是幸福过的,本王心里有别人,终是不能待你如一,本王会写一纸《放妻书》,允了你自行婚配。”
“王爷!”宛滢忽然撇下手中的包裹,紧紧攥住楚瀛的衣袖,面色凄然道,“从妾身嫁入王府的那一日起,生是王爷的人,死也是王爷的人,妾身愿意跟随王爷一生一世,王爷要放妻,是万万不能的啊……”
楚瀛深深蹙眉,忍不住落泪潸潸,“可是你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沈长安……”
“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苏宛滢忍住心底的无限凄惘,沉重开口道,“从我们大婚之夜的那一日起,我就知道你喜欢别人,你连碰都不肯碰我一下,从那时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喜欢别人的……可是后来,自从贵妃娘娘被皇上冷落后,你突然对我好起来了,我以为你是回心转意了,可到最后我才知道,你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让皇上放心,不再迁怒于贵妃娘娘……”
话到最后,宛滢已是无语凝噎。
楚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底流光一烁,“你全都知道,可还是愿意跟着我吗……”
宛滢低头默默片刻,面上忽然含了一缕淡薄的笑意,“我说过,我苏宛滢此生都是江陵王楚瀛的人,无论是生是死,甘愿相随。”
楚瀛心下酸楚,他知道苏宛滢为他付出的实在是太多了。他实在是三生有幸,能娶到这样一个贤惠的女子。
如果他没有遇到沈长安,如果没有太后寿宴上的那匆匆一面,他也许也会喜欢苏宛滢。
可他是先遇见的沈长安,她衣角的灼灼桃花在他的眼底闪过的那一瞬,便永远留下了痕迹。
他这一辈子注定是要为了沈长安而活,穷尽一生,悲欢离合也全是因为她。
她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像极了他的母妃。他幼年丧母,只能盯着母妃的画像来追忆从前的事情。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感情已经封闭了。怎么会在喜欢上别人。可他每一次与沈长安相处的时候,都会觉得一阵阵的心安,他喜欢看着她笑,仿佛只要她笑了,这天地间的一切都会美好起来。
只因如此,他愿意舍弃一生去护她的周全。
楚瀛伸出手来,轻轻将宛滢扶起。宛滢以为他改变主意了,正要欣喜,却忽然听得他耳边一句,“《放妻书》我已经写好,你只需要写上你的名字,以后便是无牵无挂了。”
她立刻怔在当下,震惊得无以复加,她有太多想说的话了,可话到嘴边,却又是戛然而止。她默然地看着楚瀛绕过那些侍卫,走进房里,从木屉里拿出一张薄薄的信纸,放在她的面前。
“在这里。”
宛滢木然地摇头,她此时只会摇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不停地流下,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我一个人的错,不能连累你和我一起受罪,你拿了这个,皇兄会允许你留在洛阳,你可以自选夫婿,过上相夫教子的平静生活了。”
宛滢的面上苍白一片,她的心中有无限的哀悯,却不知从何说起。过了许久,她只是沉沉一句,“我要了这个,我们的夫妻缘分,是不是就已经尽了……”
楚瀛微微垂眸,言下却已是失落与惆怅,“你离了我,会好过些。我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更没有资格去做一个父亲。我们的孩子失掉了,总归也是我的过错。”
宛滢闻言几乎又要落下泪来,她低低颔首,语意温沉道,“这怎么能怪你?小产是因为我身体所致,不是你的过错……”
“如果不是我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你也不至如此。”语毕,楚瀛忽然浅浅一笑,那笑中却尽是伤感,“方才我在殿上,责怪皇兄负了贵妃,其实仔细想来,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就算是皇兄指婚,我也是娶了你进来。我曾经想利用你忘掉长安,可是却是不能的……”
说到此处,他已经泪如雨下,他伸手握了握宛滢微微颤抖的手,带了无尽的悲悯和哀伤,沉沉出声道,“宛滢,原谅我,我终究不是你的良人。就算不能厮守,我楚瀛这辈子,也只能喜欢沈长安一个。”
宛滢深深地吸一口气,听着他的呼吸声悠然绵长,心中不禁沉沉一颤,“可她是贵妃,是皇上的贵妃,而且她还是四皇子的生母,你永远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
楚瀛乏力地点头,清朗的容颜间却满是向往之情,“我当然知道,我们身份已经注定了不能相守,何况,她并不属意于我,她的心里只有皇兄。可就算如此,只要看着她好,我也是高兴的。”
宛滢听着,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人生生拨开,楚瀛这番话落在她的耳中,实在是太过于残忍。
楚瀛于沈长安,苏宛滢于楚瀛,是一样的感情。
她太明白这份感情意味着什么,也太明白此时楚瀛的心境了。
她那样爱他,就要接受他的一切,接受他爱着别人。
如果要怪,就怪命运让他们相遇的太晚了。从一开始,她爱上的楚瀛,心里就是有沈长安的。
于是,宛滢再没有一丝的犹豫,她从包裹中取出笔墨,靠在廊下,静静提了“苏宛滢”三个字,末了,她将纸张收好递给楚瀛,面上忽而绽出了一点温润如雨的笑意,“王爷,就此别过了。”
楚瀛握着那一张薄薄的熟宣,心下感慨万千。
而最终那所有的情感都化作了离别时的一个拥抱,他拥着宛滢,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里,夹杂了太多太多的内容。但至少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解脱的了。就算路途遥远,他也知道,自己已经了无牵挂了。他江陵王楚瀛,终于可以对得起所有人了。
宛滢靠在楚瀛的怀中,沉沉落泪道,“王爷,你要好好的。”
“会的。”
她听到他的答复,终于倏然一笑。
她站起身来,回望了这最后一眼的江陵王府。
这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如今这最后一瞥,却是它门窗紧闭的萧索模样。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长安自一个沉沉的梦中醒来后,竟发觉自己的身边空无一人。
她闻到淡淡龙涎香的味道,她知道这是明德宫,一瞬间,她有难以言表的欢悦和惊喜。
她离开重华殿了,她终于离开那个牢笼了。
三年未见了,明德宫自她最后一次见过时,又富丽堂皇了很多。这是这样大的宫殿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是谁将她带到这里来的?是楚洛吗?可是他人现在又在哪里?
她环视四周,只觉得孤单又冷清。
彼时,侧殿内,沈长乐手中正握着一把瓜子,一颗一颗地磕着,直到瓜子皮落了满地都是,她也浑然不觉,只由着身边的小宫女怡香将地上一一清扫干净。明明是见寒的天气里,怡香却是累得满头大汗,她望了一眼长乐悠然自得的样子,不禁微微颔首,小声提醒道,“小主,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贵妃娘娘怎么样了……”
“去看她做什么?”沈长乐冷冷一嗤,“她若是醒了,自然会有人儿来通知我们,我才不会眼巴巴地守在跟前,等着她睁眼呢。”
怡香深深埋下头去,低声道,“贵妃娘娘是小主的亲姐姐,小主方才也答应了皇上,要不咱们还是去看看吧……”
“姐姐?”长乐纤细的手指微微一挑,脸上尽是藏不住的冷笑,“她这个姐姐,自己当了贵妃,在宫里享清福的时候,可有想过我这个妹妹吗?”
怡香哪里敢接这种话,连手都窘得不知道该往哪放,只得低低呢喃了两声,“小主……”
长乐淡淡瞥她一眼,她想起沈长安,眉眼之间尽是疏远的冷漠,“本宫十岁那年,进宫看过她一次。那时她还怀着四皇子,颇为得宠。结果你猜怎么着,后来啊,她竟然把本宫的二姐随随便便嫁给了一个太医,那时本宫就在想啊,等本宫长大了,说不定还要被她随便指给一个侍卫呢。”
怡香闻言大惊,立刻抬起头来,“小主,这话说不得啊……”
“有什么说得说不得的?本宫要是不为自己谋划谋划,怕是要被她这个长姐给拖累死了。自己不中用,还要害得我们一家人都跟着她受罪,真是……”
长乐的话音未落,门口的珠帘忽然一动,紧接着闪进来一个小太监,长乐立刻噤声,面上微微不悦,“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