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擂鼓岭的康尔楷先生,会见了两个客人。
其中一个,是宋翰。
另一个,是个身材矮小的胖子,戴着顶瓜皮帽,背着个黑布褡裢,象是个跑生意的买卖人。
宋翰,是以前康先生在城里国学馆教书时的学生。
“老师好,”
宋翰象以往一样彬彬有礼,给康尔楷鞠个九十度的大躬。
康尔楷是本县文化届名人,交游广阔,和宋翰的父亲宋正豪,也算是老交情,只是宋正豪当了汉奸以后,两人再也不来往。
“呵呵,宋翰啊,听说你进城了,还好吗?”
康尔楷是个通达人,并不因为宋翰父亲是汉奸,而怠慢他。他把两人让进屋里,沏茶倒水,热情待客。
“谢老师垂询,进城以后……怎么说呢,非常消沉,事事不如意。国难当头,身不由己呀。”
宋翰指着那个矮胖子,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张忠道先生,他是个古董商人,这回,张先生托我来见老师,是有件古物,请老师帮忙鉴定一下。”
“古物?”
康尔楷登时来了兴趣。
他这样的才学渊博人士,没有不对古物感兴趣的。
张忠道一脸笑容,点头哈腰地对康尔楷说:“久闻康先生学富五车,博古通今,因此才求着宋翰小哥,不揣冒昧,来求先生帮忙,还请先生见谅。”
“别客气。”
张忠道从黑布褡裢里,拿出一个黑灰色的长条形木盒子来。
打开盒子,里面是卷起来的一轴黄褐色长幅国画。
这幅画纸色古旧,呈暗黄色,看上去便是陈年旧物。
康尔楷心里大喜,他和张忠道一起,小心翼翼地把画在茶几上展开。
这幅纵轴,长约四尺,旧式装裱已经泛黄,边角还有一块污渍,画面是一幅写意山水。
墨色淡青,山如黛,岭如翠,画得极尽巧思,枯润相间。看上去气象森严,法度严整。整个画面,美静相宜,古意盎然。
侧边上题着几个字:广陵之图
康尔楷大吃一惊,不禁高声叫起来,“广陵之图?”
这一惊,非同小可。
竟然是……广陵之图?
康尔楷是博学之士,自然懂得《广陵之图》的珍贵。
他戴上眼镜,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张图。
画上,两座对开的山峰,坡岭纵横,沟壑蜿蜒,几间岭上寺庙,丛生的青松……与一般的古山水画,没什么区别。
用墨、用色,中规中矩,笔力通畅,是一幅好画。
这……就是传说中那幅神秘的《广陵之图》么?
那张价值无算,牵连着重大财宝秘密的秘密古图么?
是真是假……
张忠道在旁边说:“请康先生评判一下,此图,到底是真迹,还是赝品呢?”
“嗯……我暂时还不能断定,张先生,这张图,您是从哪里得到的?”
“嘿嘿……这画么,是从几个盗贼手里,收购来的。后来,被日本人给知道了,他们给我带话,让我把画交到日军司令部去。我琢磨着,日本人嘛,这个……不一定靠得住,他们抢夺惯了,八成不会给钱。”
康尔楷摇了摇头,“张先生,这话,说的就不在行了,日本人,是侵略者,是咱们中国人的仇人,就算他们给你成千上万的钱,也不能把古画交给他们。”
“啊……这个,是的,康先生说的是。”
康尔楷正色说道:“古画,无论真品还是赝品,都是中国的文化传承,你们是古董商人,逐利,自然无可厚非,但是,民族大义,绝不可丢。”
“是,是,”张忠道脸上显出尴尬之色。
宋翰说道:“张先生,康老师的话,你记住了吗?下次日本人找你,千万不能把画交出去。”
“我……”张忠道忽然一拍大腿,“康先生,我决定了,这幅画,我把它捐献出去,捐献给八路军。”
“捐献?”康尔楷一喜,“那……太好了。”
“我也想明白了,日本人再找我,我不交……那能行吗?日本人会那么老实?抢也抢走了,所以,我还不如捐给八路军,康先生,您说得对,民族大义,绝不可丢,只有交到八路军手里,才能保住这幅画。”
康尔楷当即表示了赞同,“很好,张先生,你能这样想,就对了,日本人盯上了这张画,你还能保得住吗?捐献给八路军,确实是最好的办法。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传世宝物,绝不对落入侵略者手里。”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离开过画面。
手,在空中比比划划,模拟着画风笔韵,一副如醉如痴状,一会摇头,一会点头。
这是典型的“书卷文人”气象。
宋翰和张忠道对望了一眼。两人脸上,都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微笑。
观察一阵,康尔楷拍了拍脑袋,“咳,我真糊涂,你们俩稍等,我去把左先生、简先生找来,他们都是当代大儒,让他们一起参详参详,这张画……我自己不能判断。”
他匆匆走了出去。
一会功夫,左石明、简华都跟他来到客厅。
人未进屋,就听左石明兴冲冲的声音传进来,“快,画在哪里?真的是那张画吗?意外之喜呀……”
三人一同走进屋来。
同张忠道、宋翰见面略微寒喧之后,左石明、简华两人,立刻便俯身茶几,把眼睛盯到那幅《广陵之图》上了。
画,静静的铺地茶几上。
几双眼睛,仔仔细细地观察赏析。
几双手,对着画卷,比比划划。
“康兄,这画的笔力,能算作一个画匠,恕我直言,够不上大家风范。”
“何以见得?”
“你看这几笔山石,点染过度,而留白不足,显然使局部失衡,而这几析老松,锋芒又不够了,显得力道软弱,有点……似是女子手笔。”
“我同意,简兄,此画细腻繁复,点滴俱巧,而每一笔之余锋都不能透其纸背,确实疑似女子所作。虽然图韵均优,但力道稍弱,总体上来看,算不上名家佳品。”
康尔楷哈哈大笑。
“二位,错矣,错矣。”
“为什么?”
“你们想想,《广陵之图》为什么流传千年,名声大噪?并不是因为它是名家手笔,而是因为此图维系着一个神秘的传说,有关‘金山出,孤竹足’的历史疑案,至于此画,到底画得好不好,作者是男人还是女人,那倒是并非关键所在。”
“对对,”其他二人都表示赞同。
“因此,真与伪,不能看画作的质量,哪怕它就是一张幼童作的涂鸦之作,也有可能是真品。最主要的,是看这幅画上,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秘密。”
几双眼睛,又盯在画上。
看了半天,到底画上哪里有“秘密”,却是谁也说不出来。
山水、构图、题款……三个饱读诗书的人,研究一阵,一无所获。
张忠道笑道:“三位,我既然决定把画捐出来,那么,以后诸位还有的是时间研究,我倒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让各位帮忙。”
“请讲。”
“我久仰八路军南宫仕大队长之名,听说此人文武全才,神通广大,我想,借这回捐画之机,认识认识南宫仕大队长。”
康尔楷笑道:“那没问题,南宫大队长这人,一点架子都没有,他明天就要来这里,帮助新成立的民兵队,组织训练,我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