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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章

书名:梦与君同故人心  类别:玄幻魔法  作者:龙碎山 || 错误/举报 更新/提醒 投票推荐

    她眼泪立刻又涌了出来,反过来扑住净书,像掉入水中的人捞住一块浮木,死死不肯放开,声音像都哑了一般:“书书妹儿,你们做女儿的,是不是都这么心狠?”

    净书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像哄骗婴儿入睡一般,一搭一搭地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我那么低声下气地求她,那么低声下气地求她……”她揪住净书后背的衣服,把脑袋埋在她的肩上。

    然后蓦然爆发出来:“她还是不顾一切扑下去!”

    净书的手停住了,难以置信,她用手捏住大孃的手臂,把她软塌塌的身子支起来,凝视着她的眼睛:“大孃,你在说什么?”

    大孃的头无力地偏侧着,眼睛只呆呆地看着地上:“她跳下去了,她为了气我跳下去了……”

    净书脑子里一片轰然。

    急诊室的医生护士进进出出,进进出出。

    大孃呆呆地靠在冰冷的椅子上,安静得出奇,她没有扑上去揪住医生的衣领,也没有像考场外那天一样下跪。刘净书站在靠窗处,静默无言。

    夜晚,星光璀璨,凉风习习,窗外暗暗的带叶树枝簌簌掠过星辰,仿佛能听到山城的鼾声。夜,真是情意绵绵,许你一个初夏的梦;夜,真是冷酷无情,无论你心上有多重的伤,都一样好看。

    “书书妹儿,你说,她会不会死?”她的话像染血的珍珠,使净书感到无比畏惧。

    “大孃,你胡说什么?”她从窗口走到椅子处,握住她的手,给她支持和力量。

    “我情愿从来没生过她!也不愿像现在这样看着她从我眼前跳下去。”

    小孃一家人、净书的父母一家人也从外地赶过来了。

    净书的大孃原本不说什么话,人多了,话反倒多起来,抽抽嗒嗒地叙述着整个事件的经过:“七点钟的时候,她就坐在电脑前去守着,又坐不住,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看得我心里也慌慌的。我就耐着性子让她别转了,她不听,还是转。我担心她,给书书妹儿打电话,好让她劝劝她,谁知她又把电话抢过去,说她紧张什么的。”

    “后来她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大概九点钟的时候就跑出去了,我立马就察觉不对,跟着她跑出去。我哪儿跑得赢她啊?!她就站在六楼的台子上,不管我怎么喊她都不回头。”

    “她也没跳,后来消防队来了,她也还没跳,防护措施安好了,她也没跳。我还以为她就是吓吓我,还安慰消防人员不要着急。”

    “我给她道歉,我不该拿她和我比、和姐姐比、和其他同学比,我不该要她考比山城大学好的学校,我不该拉着她在学校门口下跪,我不该给她定学校、定专业,我不该要她考得不好就复读!我求她啊,我说只要她不跳,哪怕她转过头回来捅死我,我也心甘情愿!她动了一下,我舒口气,还以为她要退下来了,结果……”

    她说不下去了,双手捂着脸,大喘气。

    一家人犹是一副恍如梦中的表情,只有净书和大孃已经接受了现实。不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只要超过了我们匮乏的想象力,在短时间内,我们便会怀疑其真实性,只有经过一段合理的时间,才能说服自己,作出应有的反应。

    沉默良久,只听得到安远妈妈哭泣的声音。

    “不要给家里老人讲。”半晌,刘厨师才说出一句话来。

    众人以为然,只是默默点点头。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过不多久,净书走到窗门处,接听沈月满打来的电话。

    “喂,书书姐。”沈月满阴阳怪气地像有什么事要吊她的胃口。

    “月满。”

    “你猜,我考了多少分?”她像有什么天大的惊喜要与她分享。

    “嗯?”净书尽力显得自己很好奇的样子。

    “咳咳,”她清一清嗓子,“450!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惊喜。意外。”

    沈绪平趴在月满旁边,拿手肘捅一捅她,提醒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沈月满没有意识到净书语气里的敷衍,朝沈绪平翻个白眼:“我哥有事和你说。”

    “喂,刘老师……”

    他正兴冲冲地想请她吃饭,顺便带上安远,邀请还没发出,就被刘净书淡淡的声音打断了。

    “安远跳楼了。”

    ……

    沈老妈和沈老汉儿脸上笑出褶子来,皱的跟一个包子似的,坐在沙发上给家里的亲戚挨家挨户地打电话。

    “喂。”

    “玉兰,你妹妹考了四百五十分,肯定能上大学了。”沈老妈得意得很。

    “嗯。”

    “我过两天给她办场席,你们一家人可一定要过来啊。”

    “嗯。”

    “还有记得喊上……”

    “姨妈,现在是十二点过,哪怕月满考了a大b大,咱都明天再说,行不?”

    “好好好。”

    她挂断电话,转头望向沈绪平:“大娃子……”

    沈绪平却拿了车钥匙,匆匆出了门,只留下一屋子三个人面面相觑。

    “是不是出成绩了?”净书的大孃小心地看着净书。

    净书忧心忡忡,点一下头。

    “书书妹儿,你登系统,查查她到底考得有多差,要这么狠心地报复我。”

    “大孃——”净书的语气里满是恳求,她不想去看别人鲜血淋淋的伤口,更何况那个人是她的妹妹,更何况那个人正躺在急诊室里、生死未卜,她也不想再去刺激一个悲痛欲绝的母亲,她更不想去做一件明明没有意义的事。

    “你去查。”她不甘心,语气不容拒绝。

    净书没有办法,只得按照大孃的指示,查了安远的分数。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比这更讽刺的事!

    安远!安远!

    如果在你飞身而下的那个关头,你肯想想你可怜的母亲!

    如果你再强大一点点!

    三年都熬过来了,十几天都等过来了,为什么不愿意再多挺一会儿?

    屏幕上是安远这三年来连想都不敢想的分数:660。

    所有人都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好像心被塑料口袋裹了起来,无法呼吸。

    安远的妈妈再度崩溃,连连摇头,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太残忍了,真的太残忍了,命不好,真的是命不好……”也不知道说的是安远还是她自己。

    沈绪平到医院的时候,安远已经被转移到重症监护室了。

    他大汗淋漓站在净书身边,只害怕她会因悲伤过度而倒下去。

    “书书妹儿,你带着大孃都先回去,我们在这儿守着。”

    “我这时候怎么可能走?”净书的大孃说道。

    “姐,”刘厨师皱着眉头,挤出满额的抬头纹来,“我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安远没了,你还活不活?”

    沈绪平惊呆了,他像看着鬼魅一般看着净书的父亲。他还记得他在熠熠生辉的小叶榕下那爽朗的笑、欢乐的笑、那与沈老汉儿截然不同的笑……

    她仍是不动。

    “明天白天我们这群人肯定得去上班的,你到时候不在,谁来守?你先回去把精神养好,以后够得你辛苦的。”

    她终于妥协了,提了包,扶着净书往外走。

    沈绪平的车紧紧地跟在她们后面。

    净书把大孃送回家,沈绪平就在车里等着,好一会儿才看见那栋楼里唯一亮着的一盏灯熄灭了。

    净书的步子有些不稳,却不开车了,只身沿着街道往回走。沈绪平连忙下车,跟上去。

    像是乏力得很,她摸着花坛的边缘坐下来,抚着胸口。他站在她面前,却又发现自己的黑影完全遮盖住她,一闪到旁边,让路灯清冷的光打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想唤她的名字,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他想安慰她,又害怕自己笨嘴拙舌更惹得她伤心;他想替她擦眼泪,才发现她只是呆呆的,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他想问,你在想什么?

    她在想什么?她在想关于安远的一切。

    她曾经就坐在她的车上,手里捧着一本单词书……

    她与她分享对朝生夕死的“蜉蝣”的看法……

    她那样活蹦乱跳地跃入她的眼帘:“姐,我进百名榜了!”

    新年的礼花映亮了她的脸,她就认真乖巧地坐在她身边拼读“f-i-r-e-w-o-r-k”,她说她想成为烟花,至少活这一瞬,都是最辉煌的时刻……

    还有她穿着天蓝色的礼裙,面容呆滞,跪倒在校门口的样子;她穿着大红色的礼服,红肿着眼像哭嫁的新娘迈步进入考场的样子;她茫然地支着手臂,问自己,读这么多书,最后和沈绪平在一起,到底值不值的样子。

    安远,安远是家里唯一一个能与她交流思想的人!她们有重合的经历,她们有相似的抱负,她们有一样的痛苦……

    “刘老师,”他鼓足勇气,最终仍旧只喊出“刘老师”,“走吧,已经很晚了。”

    “我不想去车里,我一进去就好像能看到安远。”她抬头看向他,沈绪平看到她眼里的晶莹。

    “那就走回去。”

    她坐在哪里,一手撑在花台上,一手按住心口,却硬是没有起身。

    “也不想走,那老子陪你去喝酒。”

    “借酒消愁,那太懦弱了。我还清醒,这么多事等着我去做,醉了就是废人,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沈绪平找不到话可说,就挨着她坐下来,他离她很近,却偏偏保持了几公分的距离,使他们不能触碰到彼此。

    “安远,她太骄傲了。”

    “她会好起来的。”

    “她太执着了。”

    沈绪平不答话,由着她自言自语。

    “我说过,总会有一所高校等着她,她偏偏要和自己较劲。”

    “安远,她太决绝,太狠心,太自私了。”

    ……

    净书又连着说了好多话,全部都是关于安远的。沈绪平无端回忆起那个在小叶榕下同样话多的女孩,只是记忆里的那个女孩朝气蓬勃,眼前的净书却如同被雨淋湿的小叶九重葛一般萎靡不振。

    净书那淡漠的神情,像说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又好像在讲述自己,她把腿也拿到花坛上来,两手抱着膝盖,身子蜷成一团,好像抱着安远,又好像抱着另一个自己。

    沈绪平只觉得有谁拿了鞭子抽打他的心脏,他看着她颓靡的样子而难过,却丝毫不知如何才能分担她的哀愁,减轻她的忧伤。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伸手把她的头拨到自己的肩上。

    净书也没有拒绝,只是呆呆地靠在他身上,继续自说自话。

    “我和安远,以后都更孤独了。”

    “他们对这场考试看似倾心倾力,实际上全部都只是局外人。不过是一场考试,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分数,生命中本来就有许多不能承受之轻,而这“不能承受”恰恰是他们施加的。”

    “‘他们’是谁?”

    “他们是所有人,我也在他们之中。我们都是受害人,也都是加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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