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死妹仔,把女儿甩给老子就不管了,自己倒是耍安逸了!”
钱盈盈一回到家,钱妈妈就吵吵开了。她觉得自己疲惫得很,无力应付,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屋里十分昏暗,惨淡的灯光从石壁的缝里透出去。床上挂着一顶粗布麻帐,前帘挂起来像某个破烂舞台前的幕布。床上躺着一个小人儿,被厚棉被包裹着。她走过去,脚悬空坐在床边儿,两手撑着床边上的矮木框。
“钱盈盈,你个狗啃的居然不听老子把话说完?!钱妈妈推开她房间的门。
“你小声一点,幺儿还在睡觉。”她声音很小,但是却疾声厉色。
钱妈妈当下闭了嘴,也走过去坐在床框上。
她放低声音,同时整个人的姿态都变低了:“老子和你商量件事,你给我讲讲,打算什么时候去找沈绪平?”
钱盈盈望着顶上悬挂的灯泡,苦笑一番,不说话。
“你弟弟成绩好,你也是晓得的,马上就要考大学了……”
“哼,老子自己都没有上大学,难不成还要去供他?”
“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你要是成聪明点点,老子看着有希望,做牛做马也把你供出来。”
钱盈盈轻蔑地瞟她一眼,又是一声冷哼。
“老子也晓得你现在没得钱,也没指望你,老子就是想到女婿……”
钱盈盈不等她语音落地就打断了她:“别想了,他另外有女人了。”
钱妈妈一惊,两眼像死金鱼的眼睛凸出来:“什么?狗啃的,有钱男人就是靠不住,是哪个砍脑壳的狐狸精?”
“你不要张着嘴就骂!哪个是狐狸精?!”
“我的老天爷,你还帮着狐狸精说话,你……”钱妈妈拿手指着钱盈盈,恨铁不成钢。
“是书书姐。”她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书书姐”三个字说出来,如今这三个字像有千斤的重量压在她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钱妈妈愣了神,呆坐一阵子便站起身往屋外走:“老子今晚上就收拾东西,你把从云贵带回来的特产分我一点,明天就回去。”
“你什么意思?”钱盈盈叫住她。
“那个刘净书从小就想法多,主见强。你抢不赢。”
钱盈盈蓦地觉得憋屈,她原以为钱妈妈会大发脾气,恨她不去争、不去抢,可是没想到在她心里,早就给自己判了输。虽说她们俩母女关系淡薄,但身上的血缘谁也没法改变,她到底是钱盈盈的母亲,不管是谁被自己的母亲“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多少都会感到心寒。
“你先不要走,再帮我带几天幺儿。”
“你有办法?”
钱盈盈不作声,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隔着冷实的厚被子,她感受到女儿身上的热气,看着她嘟嘟的小脸儿、安详的睡颜,钱盈盈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从那天起,沈绪平每天心里都不踏实,一天一定要打好几道电话亲候净书,最后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仍不肯挂。
起初净书很是感动于沈绪平的牵挂,渐渐这种感动淡下去,但仍旧还感念着他的一番心意,可是后来持续几日,什么事都做不成,隔一阵接个电话,隔一阵接个电话,再有耐心的人也烦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半斤花椒炒二两肉——肉麻得很!”刘老太婆在房子里走动,找些细碎的事情做,嘴里嘟嘟囔囔,像谁碍着她的眼似的。
“沈绪平,你真的是够了,要不就问吃饭没,要不就问做什么,要不就问盈盈过来没有,没有正事打这么勤的电话干什么?!”
本来净书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他可能的打趣、玩笑,可是沈绪平真实的反应却让她倍感吃惊,他什么也不说,沉默下去,像被指责的孩子一般。
净书见他这样的反应,又觉得自己话说重了些,语气缓和下来:“我也不是怪你,但是凡事要有个度,糖吃多了只会腻得人发慌。”
沈绪平顿住,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来:“书书妹儿,好了,老子最后嘱咐你一句,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要妄下结论,先来和我商量。”
净书心下奇怪着他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过为了尽快摆脱,她不再多问,敷衍着:“好好好,我先挂了啊,还有点事要处理。”
沈绪平挂断电话,心里仍旧觉得不安,敌人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蠢蠢欲动,而自己完全靠想象去猜测、防备,全然的被动。
门口玉兰硬拽着建成说着什么,建成丝毫不反抗,瘦削的身体被玉兰晃得要倒不倒的
“建成,走,去耍!”沈绪平大喝一声,玉兰一把将建成搡开,像突然被谁撞破自己的秘密,红着眼睛赌气地走开。
建成掸掸衣服,把被玉兰揪得皱皱巴巴的衣服理顺。
沈绪平走过去,把手搭在建成的肩上,搂着他往楼上走。建成眼睛往他手上一瞟:“格老子的,又动手动脚!”
二人上了阳台,建成靠在亭子的一只柱子上,恰好被亭子的影子挡住阳光,沈绪平则站在阳台的栏杆处,两手揣在裤兜里,眺望远方。
“建成,老子小时候就在想,一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然后回来起一栋大房子。”沈绪平是典型的项羽思想,一朝荣华富贵不归乡,不过是锦衣夜行,纵使挣了再多的钱,也没有意义。
“老子那阵在想,狗啃的,一定要跟着你龟儿干,好在大房子旁边也跟着起一栋。”建成用玩笑的口吻说道。
“老子还在想,挣了钱一定要找到刘净书,然后娶她做堂客。”
“老子那个时候想,一定不要拉你,等你撞得头破血流。”
沈绪平没理由地大笑起来:“这下你个龟儿子晓得了吧,有志者、事竟成,老子马上就要成功了。”笑一阵子,再笑不出来,眯虚着眼睛,看着山城冬天仍旧青绿的田野。
建成稍稍偏脸,使得太阳光在他的侧脸上留下蛛丝马迹。
“老子早就给你说过,女人像糍粑,猫儿不要轻易去抓,否则的话脱不到手,这下让老子说准了吧?”
“要命的是,糍粑还黏在一起了,只想抓其中一块儿,却受着另一块的牵制。建成,你龟儿给老子出出主意,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凉拌炒鸡蛋!”建成从小红亭的影子里走出来,站在沈绪平旁边,“你龟儿甩小钱的时候,不想好,现在哪来的后悔药。”
“老子没甩她,是她甩的老子。”
“你给老子说这些,老子又不傻,又不是赛跑,哪个先哪个就赢。干脆去和刘净书摊破了,免得一天像耗子一样,提心吊胆的。”
“再等等,钱盈盈不晓得要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老子要等她先出招,免得遭追着打。”
“哼,”建成冷哼一声,他鲜有如此认真地瞧不起沈绪平的时候,“老子给你讲,这一次小钱没得那么好对付。你个人早点去摊破了,免得你也浪费班长的时间,耽搁她的青春。”
“你凭什么觉得小钱一定会赢?老子不信,书书妹儿肯为了她丢掉老子……”沈绪平较起真,建成语气里的笃定使他莫名烦躁。
“是是是,你是哪个?你龟儿沈绪平高富帅,炫酷拽……”建成又恢复一贯的玩笑口吻。
沈绪平被他堵得不说话。
沉默伴着如血的夕阳弥漫开来。
“老沈,你可以小瞧小钱,但是你不能小瞧……”
建成转过头去,正好对上沈绪平好奇探究的眼神,看到沈绪平一无所知的样子,他把原本想说的话又吞回去。
“但是你不能小瞧刘净书。”
又是一年除夕,净书还是坐在那个小凳子上,刘厨师站在大柴锅边炸酥肉,屋外鞭炮齐鸣,礼花绽放,周董事长催促着刘厨师休息。一切仿佛都如同昨年的岁火,没有什么变化。
净书没有再抱着笔记本电脑了,现在的她发呆的时间也多了。看着深蓝色夜幕中璀璨耀眼的礼花:“firework,f-i-r-e-w-o-r-k. ”
生活不能单纯因为受过苦而被定义为不幸福,也不能单纯因为拥有过短暂的快乐就被定义为幸福。幸福与不幸福是一个甜苦加减后的总结果,如果是这样,那么净书认为去年的自己是幸福的,去年的安远也是幸福的。
“书书妹儿,你出来,老子在你家屋后。”
净书裹紧衣服,拿上一只手电筒,往屋外走去。
“这么晚了,走哪里去?”周董事长呵斥着,跟着她走出去。
电筒在手里时开时关,净书借着烟花的光芒走向沈绪平。
沈绪平抱着臂,靠着车,头微微低垂,若有所思。满天的烟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火光在的若隐若现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
眉眼抬起的一瞬,净书的脸跃然眼前。
“你怎么来了?”她把手电筒打开,像突然发现嫌疑人的警察,对准他的脸。
他一点也不挡,眼神穿过刺眼的光,对着净书佯装生气的脸。
“你自己不准老子打电话。”
“没趣。”净书把手电筒灭掉,放进面包服的兜里。
双手合在一起,贴在腰上,也往车上靠去。两个人挨在一起,静静地抬头看着烟花。
漫天烟火下的一幕落入远处,周董事长和刘厨师的眼里。
“这下好了,养个女儿总算留在自己身边了。”周董事长把着刘厨师的手,不无欣慰,然而刘厨师的脸上却流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
“这几天钱盈盈没来找你?”沈绪平只敢用余光观察净书的脸色。
“你怎么老是问?打电话问盈盈,这会儿也问盈盈。”她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着酸臭的醋味。
为着她淡淡的醋意,他感到有些开心,却不敢就此玩笑,生怕玩火烧身。
“书书妹儿,你要记住,你说过,选择了我的现在,就会原谅我的过去,接受我的未来。”
脸颊旁的碎发在风里凌乱,净书看着他如此难得的认真神色,迷茫地点点头。
“但这也是有前提的,就好像订立合同,在磋商阶段你不能隐瞒重要事实,否则你就得承担赔偿损失的责任。”
她的玩笑有如惊雷,“轰”地响在他耳边……
回到屋子里,周董事长和刘厨师只当是什么也不知道,演戏般相互交谈着。
“老子说你龟儿这个酥肉没炸好,不好吃,用豆粉比用苕粉好多了!”
“什么呀?我刘厨师炸的酥肉你都要嫌弃?!我用的是最好的里脊肉,正宗的土鸡蛋……”
净书看穿夫妻俩的把戏,嘴角下撇,无奈地笑笑。
“书书妹儿,今年该发的短信还是要记得哦。”刘厨师一面往锅里丢肉,一面提醒道。
她坐在小凳子上,分批发短信,该群发的群发,该精编的精编。手指滑到“京都故人”的时候,她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把群发的短信发了过去。
给沈绪平的短讯,净书精心编排了一番,总是觉得不满意,写了几句英文,却又怕他读不懂,白白浪费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