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老子说不行,你必须负责!”沈老妈愤怒地推搡着沈绪平。
“亲家母,你不要生气,有什么话,好好说,女婿只是一时没想开。”
原来净书还以为沈绪平和钱孃起了激烈的冲突,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发生争执的倒是沈绪平母子俩,钱妈妈完全像个和事佬一样在中间劝着沈老妈。
沈绪平把她揪在自己衣服上的手扯开去:“妈,你也跟着发癫吗?钱盈盈走了那么久,谁能打包票那个孩子是老子的。”
“你要是不信,就带着孩子去做亲子鉴定。”净书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探着旋梯往下走,钱盈盈跟在她后面,手微微抬起,好像捧接着什么。
孩子漆黑的瞳仁像小溪里的黑色鹅卵石,被常年奔流的溪水洗濯得干干净净,不带有一点杂质。她看着妈妈微微愠恼的怒容,格外惊奇开心,咧着薄薄的嘴唇,露出粉嫩如桃花瓣的牙龈,酒窝里装着幸灾乐祸的笑。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们三人身上,连一直闷在门口抽叶子烟的沈老汉儿也忍不住回头观望。
沈绪平的瞳孔骤缩,只剩下净书一个人。
“书书妹儿,你信吗?”他内心渴望知道答案,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来。
净书抱着孩子从他身边走过,冰冷的目光连从他身上扫过,可是丝毫没有触及到他的脸。就好像多年前那个骄傲的女孩,用余光蔑视地扫过他,冷哼着从他身边走过。
“书书妹儿,你不要多心,那死妹仔也不是故意要和你抢的。”钱妈妈正想伸手去拍净书的手臂,手伸到一半又退了回来,在裤缝两侧抹一抹。
“叔叔孃孃,过来坐,盈盈,你也是。”净书自己先在沙发上坐下去。“钱孃,你也先坐下来。”
所有人都喊遍了,唯独没有喊沈绪平,他只觉得站在那里不是,迈腿坐下去也不是,看着净书低垂的眼睑,不知如何是好。
“绪平,”这一声唤好像给他解了围,但他心里却感觉落了空,莫名感到失落。
“你也坐下来。”
钱盈盈紧靠着净书,另一边儿挨着沈老妈,沈绪平脸色沉沉,在隔着沈老妈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坐下。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除了蹲坐在门口的沈老汉儿,所有人都坐在沙发上。
“我也不说废话了,大家都不用争,现在科学这么发达,有没有血缘,一测就知道,叔叔孃孃你们根本就不要焦心了,要真是,这么早就抱上可爱的孙女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至于钱孃和盈盈,你们更不用担心了。”净书轻轻地把孩子的握在自己手中。“我是孩子干妈,盈盈是妈妈,孩子的爸爸该是谁就是谁。”
沈绪平掏出一支烟来,点燃了嘬在嘴里。
“书书妹儿,孃孃也喜欢你,只是说……”
“孃孃,你放心,我都懂得。”
“书书妹儿,这样,你再等一等,明天一早就去做个亲子鉴定。”
钱盈盈闻言,侧脸冷笑,沈老妈面色尴尬。
“盈盈,你也不要心寒,毕竟你和绪平分手也有一段时间了,心里有怀疑也是正常的,既然你主张孩子是绪平的,把证据拿出来就行了。”
房间里烟雾缭绕,熏得净书有些咳嗽,她在孩子的口鼻前轻轻扇动着手掌。
“绪平,你把烟灭了,孩子还这么小。”
沈绪平熄掉纸烟,偷偷抬眼看向净书,她的目光却只是落在孩子的脸上。他顿时屋子里残余的烟味有些呛人。
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但越是沉默就越是无话可说。
“盈盈,孩子还是叫净盈吧,算留个干妈的印记,好不好?”她恐怕是这整间房屋里唯一把笑容摆在脸上的人了。也许屋子里还有人在心里窃喜,但谁都不会在这个凝重的时刻显露出来。
净书把孩子交到沈老妈手上,沈老妈有些颤颤地接过去,愣一阵就熟练地抱在怀中。
“好了,剩下的就是家事了,我就不跟着瞎掺和了。”净书就像一个不便久留的客人,浅笑着起身,目光客气的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也包括沈绪平,流畅自然,没有任何停顿,提着包就要往外走。
沈老汉端着烟杆儿,站起身来,用惶恐游离的目光打量着她。
“书书妹儿,今晚上就在这里住,家里房间也多,能住下。”孩子在沈老妈怀里很快安静下来,伏在她的肩上,眼皮儿沉沉地往下耷拉。
净书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走出去。
钱妈妈目送着净书离去,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身子软下来,往沙发上靠。
“书书姐,”钱盈盈追过去,手趴在门口上,“晚上不安全,让老沈送你吧。”
“沈绪平大着步子,也往外走,正走到门口,听见钱妈妈一声由衷的赞扬,停住脚步。
“书书妹儿就是书书妹儿,当律师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么大件事,她处理起来就像外人的事一样,眉头都不皱一下的。“
“你傻站着干什么?快去送她啊,就这样让她走了,万一亲子鉴定结果下来不是你的,岂不是一点都没得和好的机会了?”她见沈绪平呆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要往出迈步的意思,黑夜里连净书的影子都看不见了,便两手推他一把。
沈绪平把她推搡到一边儿,居高临下,恶狠狠地瞪一眼钱盈盈,转身回到沙发上,又重新点燃一支烟。
他的怠惰让钱盈盈不明所以,且不论沈绪平在净书家门口那副哈巴狗的样子,就凭着刚才书书姐那样帮着他处理这棘手的事情,他也没道理这样狠心。
她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留下屋里钱妈妈的聒聒,小跑着追过去。
天色已经黑得可怕,山风偶尔拂过,像从黑夜里伸出来的软绵的手。净书没有打灯,瑟缩着身子,两手合抱在腹部,往天寨四队的方向走。也许是高跟鞋敲响了水泥公路,公路旁边的院子里,有一只狗被惊动,狂吠起来,其他的家犬被那只狗的叫声惊动,纷纷随它叫起来。
不知是哪户人家的狗,一面叫着一面到公路上来,竖着尾巴尾随在净书身后。
身后的人伴着光圈,拖着棍子朝着净书冲过来:“刮了!刮了!”那土狗一声闷叫,闪着腿跑远了。
净书仿佛丝毫没有惊动,仍旧抱着臂,快步往前走。
身后的人拖着棍子,跟随着净书的节奏。
突然,行至一处坟茔,净书站住了,不过却没有回头。
“盈盈,你不要跟着我了,我自己认得到路。”
“书书姐,我都跟来这里了,让我一个人回去,我也怕。”
“你还会怕?你从小到大就无所畏惧,你还会怕?”钱盈盈觉得净书的声音有些陌生,悠悠的像在讽刺她。
“可是你胆子小啊,离天寨一队还那么远,待会儿挨着爷爷的坟又有院子,狗多的很。”
“真的,你不要跟了。我一点也不想让婆婆和荣表婆知道这件事。”
钱盈盈有些迟疑,就开着手机的电筒灯,远远地在后面跟着。
还记得小时候,刘净书是最怕狗的,上学路上遇到狗,总会拽着她的衣服绕着她旋转,惊慌失措地发号施令:“盈盈,快点,快点把它赶走!”怎么今天就这么淡定呢?
“大娃子,你这是作孽呀!”沈老妈抢了沈绪平手上的烟,用力往地上甩。“出个什么事来怎么办?!”
沈绪平面无表情,又从怀里掏出一支烟,捏在手里,另一只手四处探着打火机。
“哎呀,亲家母,你不要担心,这点路又不远,再说了,现在农村全是些七老八十和小娃儿,哪里有个什么歹人。”
沈老妈只当没听到她的话,把手电筒塞到沈老汉儿的怀里:“不行,你去,真要是有点什么事,这个罪过就大了。”
“要是老子去了,出个事就更担不起责了。”沈老汉儿的声音蔫蔫儿的。
沈老妈气不打一处来,眼泪跟着往下滚,从沈老汉儿怀里抢过手电筒,一下一下往他身上砸:“老子这辈子真的是造孽,嫁个老公是这么个人,生个儿也是这么个人!老子真的是造孽,造孽!”
沈绪平探寻打火机的手停下来,手里的烟杆儿在旁人没看到的地方折断。
沈老妈打累了,却瞧见父子俩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愤愤地叹声气,自己握着电筒往外走。
“妈,”沈绪平从茶几上抓起车钥匙,“老子去,老子去。”
水泥公路上有隐隐的震动感,钱盈盈听到汽车的声音,她既期待着,又害怕着。车声很快就靠近,疾风闪电般从她的身边划过。
远远地,钱盈盈看到车子在净书身旁停下。净书仍然固执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她仿佛看到:
有个小女孩晃着脚丫子,一手掌着枇杷树粗壮的主干:“书书姐,老子给你讲个秘密。我,喜欢小明。”
有个小女孩儿高傲地推开了小男孩儿的糖,扭头走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