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满堂的灯火辉煌和衣冠楚楚仿佛变成了一副色彩鲜明的照片,照片静默无声,连呼吸都不可闻,但他们那一张张满布着吃惊、尴尬、慌张和厌恶的表情,却成了这照片里最最清晰的焦点。
然后,这些二十多岁,已经在社会上打滚了两三年,开始知道往上攀爬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的男男女女们,便一下子炸开了锅。
“徐有方,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是同学,有必要把话讲的这么难听吗?”
“房少好心好意请老同学们聚会,这份心意是多么可贵?在哪个厅重要吗?”
“就是,白露厅怎么了,惊蛰厅又怎么了,我看不出有什么分别。重要的是跟谁吃饭,又不是在哪吃饭。”
“大班长,当初你可不是这样的,这才几年啊,怎么也变得这么势利了?”
……
徐有方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个个昔日的同学,听着他们变着法儿的攻击自己,变着法儿的讨好着房世辉,心中并没有感到难受反而是越发的放松了下来,这几年里,内心深处一直不肯抛却的那最后一丝同窗之谊,此刻看来是终于可以彻底放下了。
也许这才是更真实的人性吧,趋利避害,忘恩负义,为了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更好,他们始终不断的在做权衡。
为了触手可及的利益,他会毫不犹豫的把你踩在脚底,而当他背叛了你之后,他又比谁都更希望你永远不要再爬起来,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因为这时候你的存在,已经变成了他心底的一块伤疤,只要看见你,他就会觉得疼就会记起自己曾经可耻的背叛,他会在你的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于是,为了把头重新抬起来,比你抬得更高,高到他终于可以看不见你的地步,他就会比你的仇人更加积极的致力于打击你,直到你绝望为止!
这世界是现实的,而现实却是那么的冷酷。生活在冷酷的现实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易,而正因为不易,所以人性的底线一直在被拉低,没有人想象的到它到底能低到什么地步。
就像眼前的这些人们,也曾称兄道弟,也曾情深义重,但往日的记忆有多么美好,现在的讽刺就有多么的深刻。
但也正是因为这种人的普遍存在,那些人性中突然闪现的光辉,那些敢在人群中逆行的勇士,那些不计得失雪中送炭的恩情,才会显得那样耀眼,那样的难能可贵。
徐有方平静的脸上突然浮现了一抹复杂的笑意,感谢你们,让我更加珍稀这世间的美好。
“我势利?”
徐有方走进了大厅,目光犀利的看向刚才这么说他的那个男同学:“当年刚一入学你就抱上了隔壁班一个据说在道上很有面子的男生的大腿,但后来那人被我揍了一顿之后,却并没有表现出他的面子,于是你就又毫不犹豫的转过来抱我的大腿。但是等房世辉转学过来,展现了他房二公子的财力之后,你就又果断的疏远我去做了他的跟屁虫。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勇气来跟我说什么势利不势利的话题?”
“所以有句话叫做驴脸不知马脸长。”邢琳琳也跟了进来,一脸冷笑的补充道。
嗯?!
徐有方转脸看着她,沉吟了一下:“你这句话究竟是在帮我还是骂我?”
“所以有句话叫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邢琳琳面不改色的又说。
“……要不你还是别说话了。”徐有方脸上都有点挂不住了。都高三了啊,这特么高考语文可能要凉。
这时候高峰端着两杯红酒走了过来,非常亲热的说道:“有方,这惊蛰厅是我订的,当时房少把这件事交给我的时候确实说过要订白露厅,但酒店说白露厅已经被人订出去了,而且订这个厅的人就是今晚在咱们青云市开演唱会的夏熙瑶。兄弟我没本事,争不过夏大明星,没想到让你给鄙视了,来来来,这杯酒算我给你赔罪,我先干为敬!”
说着也不管徐有方同不同意,一仰头就将一整杯红酒喝了下去,却把另外一杯向徐有方递了过去。
懂事!
房世辉就在边上看着高峰的表演,突然觉得这小子还是很有眼色的,以后说不定可以多用一用。
而周围的同学们看到这一幕也纷纷不住的点头,要不怎么当初那么多人讨好房世辉,最后却是高峰跟他走的最近呢。看看人家多会来事儿,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不仅把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给房少找回了面子,还绵里藏针的刺了徐有方一下,暗讽他气量狭窄,为这点儿事看不起老同学。
现在这杯酒不管徐有方喝与不喝,都将站不到理上。
徐有方瞥了一眼递到眼前的酒杯,却不伸手去接,呵呵笑道:“高峰,前两天在电话里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明白了,咱俩从来都没有这份交情,你这杯酒我凭什么要喝?”
高峰端着酒杯的手却没有收回去,依旧直直的停在徐有方的面前,可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浓烈了起来:“有方,虽然当初我跟你走的不算近,但你身为班长,我也一直挺敬重你的,只是没想到在你心里却是连跟我喝一杯酒都不愿意。好,就算我高峰自视过高,还以为咱们算是朋友。但今天是同学会,就看在老同学的份上,你总应该喝了这一杯吧?”
徐有方静静的看着一脸笑意的高峰,当年正是他第一个站出来,去公安局作证说看到徐有方调戏沐雪柔,还打伤了与沐雪柔谈恋爱的房世辉,那时他就带着手铐,蹲在公安局的墙角里,把高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看在了眼里。
徐有方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你不配。”
这三个字一出,高峰彻底的松了口气,不再说话,而只是意味深长的笑望着徐有方。
但其余的众人却都不依不饶了起来。
“哈哈,好大的口气,高峰堂堂名牌大学毕业的硕士,现在更是同学里最先进入上市公司中层的人,经手的都是几百上千万的大单子,连他都不配跟你徐有方喝一杯酒?”
“狂妄,太狂妄了!徐有方你要搞清楚,现在不是上学那会儿了,大家在社会上混凭的是文凭、人脉、资源和能力!上学那时候你是班长,你成绩好,我们大家都让着你,可你现在凭什么还这么狂?”
“哼,听听这口气!人还没进来就挑剔场地不好,进来了又说高峰不配跟他喝酒,这还当咱们是老同学吗?要我说今天就不该把他叫来,给脸不要脸,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我听说这是房少点名让请的,高峰请了两次都没请动,知道为什么大家还接到请帖了吗,也是徐大班长让房少发的!”
“要说房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为了弥补当年的关系,对这徐有方真是百依百顺,可惜啊,有的人生来就没长着人心,不知道领这份情!”
“哼,弥补什么?当年那件事咱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房少有什么对不起他徐有方的?明明是雪柔和房少金童玉女,两个人站在一起多么的相配,他徐有方暗恋校花被人家拒绝了居然还想用强!结果被房少发现阻止,他居然仗着自己五大三粗的还把人家打的住进了医院。大家说说,这是谁欠谁的,谁需要弥补谁?”
“唉,要不说人呐,真不一样!谁能想到姓徐的居然能做出这么禽兽的事来?这样的行为居然给咱们班当了两年多的班长,我现在想想都觉得丢人!”
“就是,一开始我也不愿意相信,但这可是公安局结了案,法院审判过的铁案!还能委屈了他不成?”
“人品这样,光学习好有个屁用?我倒是觉得当年幸亏取消了他的高考资格,要不这种人上了大学,还不得给社会带来更大的危害?”
“可笑的是,就这样的渣滓,居然还口口声声说高峰不配跟他喝酒,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
各种各样的嘲弄、讥讽、谩骂侮辱纷至沓来,一句比一句恶毒,一句比一句诛心。如果语言也可以伤人,那群人简直恨不得把徐有方扎个千疮百孔。
邢琳琳气的小脸通红,一手的拳头攥的青筋暴起不住的颤抖,而另一手却是死死抓着徐有方的手腕,生怕他受不了这样的委屈暴起伤人。但她都已经把徐有方的手腕抓的一片通红,却犹自不觉。
说到底,邢琳琳也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不管她心胸再怎么豁达,性格再如何开朗,她也依然没有见识过人性中最深沉的黑暗和龌龊。她的心思还是太单纯,单纯到不敢相信竟有这样无耻的颠倒黑白,这样堂皇的指鹿为马,所以她忍耐不住的想要做出最直接的反应,但却又不得不强行忍住。
可不知不觉间,这倔强坚强的女孩却已忍不住的通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