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在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这世上很多看上去很重要的事情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反而那些你曾经忽略了的事情,在这一刻你会觉得比名利都来得更重要。此时此刻,李云道便有些后悔,当初没花太多的时间陪陪老爷子,如今没多陪陪蔡桃夭和刚出生不久的儿子。之前一直想着等忙完这阵子手头上的事情,再好好陪陪家人,可一件事情还没忙完又会有另一件事情,自己的人生似乎早就陷入了与这些繁琐事务做斗争的漩涡。坐在几千公斤炸药上面的这一刻,曾经的那些喧嚣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剩下的只是对亲友的眷恋。
“你不怕死?”张凯钟咬牙看着李云道,今天是他第二次见这位年轻的副局长,但他已经能感受到李云道身上那股无所畏惧的气势——一个人,如果连死都不怕,他还会畏惧什么呢?一个无所畏惧的警察才是令犯罪份子最胆颤心惊的。
“不怕死?”李云道笑了起来,笑容有些苦涩,他很无奈——如果真爆炸了,这生命的最后一刻竟是跟张凯钟这个变态杀人狂一起度过的,耸耸肩膀,他接着道,“说不怕死的,都是假的。只是我这种人对自己会比对别人更狠一些。”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十年如一日的泡药澡,如果没有与生俱来的大毅力,哪个孩子能像自己一样在药桶里一坐就是十来年?李云道仿佛有种醍醐灌顶的明悟,过往的三十余年从眼前一晃而过,老喇嘛纷繁复杂的诵经声中,弓角挥舞着铁扫帚,一头青丝的徽猷在厨房里忙碌着,小喇嘛十力嘉措点燃了天亮后的第一根香烛……
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追忆,康与之确认了结构图的真实性,军方首批拆弹专家和运输队已经开始进入白沙湖经济开发区的地下管线通道。
挂了电话,李云道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凯钟:“你觉得你妈会不会炸死你?”
张凯钟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最后才认真道:“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概率比较小,除非你把她逼急了。”
风雨渐弱,李云道看了一眼外面如同巨兽血盆大口一般的坝顶,在所有炸药被拆除之前,他和张凯钟谁也不能离开大坝一步。
过了二十分钟,康与之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这一次跟李云道通话的竟是曲费清。
“云道同志,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前方拆弹小组转回来的消息很不利啊,炸药安放的位置很尴尬。”指挥大厅内,曲费清的声音有些低沉,他也承载着巨大的压力,六十万百姓外加一个国家级的经济开发区,真要出了事情,他这个市委书记也算是当到头了。
“曲书记,刚刚甄平在跟我电话谈判的时候提及当时工程队安放炸药的时候,她留了拆弹的后门,条件是我们必须释放她儿子张凯钟。在这里有个情况我要先跟您汇报一下,刚刚张凯钟已经亲口承认自己亲手虐杀了龙井山庄的多名女性,从法律意义上讲,张凯钟是个极度危险的犯罪嫌疑人。”李云道看了冲自己狞笑的张凯钟一眼,接着道,“而且我初步判断,张凯钟应该患有很严重的反社#会人格障碍症,释放他会给社会留下很大的隐患。”
曲费清深吸了口气,一边是六十万人和一个开发区,一边是将犯罪份子绳之以法,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云道同志,我授权给你,适当的条件下,可以同意释放张凯钟。”
李云道也明白曲费清的顾虑所在:“好的曲书记,我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尽快解除这一次的危机。”
曲费清道:“刚刚我也说过了,授予你全权处谈判事宜,有什么需要后方指挥中心支持的吗?”
李云道笑了笑:“等这次危机过了,想休个长假,大过年的也都在办案,想回去陪陪老婆和儿子。”
曲费清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整个人似乎也被李云道一句话带动得放松了下来:“好,这个长假我代表与之同志批准了。”
挂了电话,曲费清长叹了口气,环视一周,语重心长道:“为了办案,过年也没能回去陪亲人,听说云道同志的孩子才几个月大吧?同志们啊,如果我党的每一个干部都有云道同志这种精神,还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吗?当务之急是解决今天的事情,危机一旦解除,必须马上启动追责调查,当年这么大的一个工程,怎么会让一家公司全吃了进去,这里面有没有不为人知的猫腻?有没有贪污**现象,都必须给我一查到底!刘书记,你是纪委书记,这件事我看就由你来牵头,与之同志全力配合,违章违纪的,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如果涉及到违法犯罪的,交由市公安局调查取证,坚决不放过任何一个害群之马!”
此话一说,人群中顿时有人开始心中打鼓了,杭城建设在西湖发展这么多年,甄平的老公又是省公安厅副厅长,跟不少官员私下都有交集,真要一查到底,在场的很多人都脱不了干系。
大坝小屋里的李云道却开始盘算怎么跟甄平谈判交易了,目前来看,甄平交出拆弹后门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五十,更让李云道忌惮的是,甄平既然会在拆弹上留后手,会不会在安置炸药的时候,在结构图上标注的承重柱下方以外的其他位置还安置了炸药,这一点李云道根本不敢去赌。
正在李云道踌躇之际,手机响了,陌生号码,他知道,应该是甄平打算跟自己最后一次谈判了。
“李云道,我给你的结构图相信他们已经验证了,这会儿军队应该也介入拆弹了吧?不过没有我的特殊方法,他们拆弹成功的可能性极小。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有些爆破点是相互串联的,如果他们一不小心弄爆了其中一个,嗯,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说完,甄平就挂了电话。
李云道连忙打给指挥中心:“马上暂停所有拆弹行动!”
曲费清对李云道很信任,立刻下达了命令,但他也知道,必须给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一个交待:“云道同志,出什么事了?”
“曲书记,刚刚甄平打电话进来,说有些爆破点之间是随机串联的,如果弄爆了一个,很可能炸一串。”
曲费清的脸色更难看了,再度深吸了口气,沉声问道:“你的意见是……”
李云道咬了咬牙道:“曲书记,您相信我吗?”
曲费清重重一点头道:“那是自然的。”
“那行,有您这句我就放心了。”说完,李云道便挂了电话,起身走到张凯钟的面前,缓缓蹲下身子,微笑如春天般温暖。
“我
我决定放你走。”
张凯钟得意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决定,而是你不得不放我走。”
李云道点头笑道:“对,是我不得不放你走。”
李云道将手机扔给他:“你妈要带你走,我只有一个条件,她必须亲自来大坝上接你。”
张凯钟微微皱眉,一时间猜不透李云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后门口述给我,把我的手机拿走,到时候你们可以把我拷在窗台上,你们先撤离,我相信等指挥中心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你们母子俩应该早就已经远走高飞了。相比之下,我承担的风险似乎更大一些,你说对吗?”李云道微笑着说道。
张凯钟想了想,母亲应该早就准备好了水上飞机,从这里飞出中国领空只需要一个半小时,公海上早就有船只在等着自己母子二人,只要老妈和自己一起进了公海,还管他什么爆炸不爆炸呢?
甄平的电话终于又打了进来,张凯钟将李云道的要求转述给甄平,电话里甄平似乎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为了儿子答应了李云道的要求:亲自上坝带走张凯钟。
剩下的就是漫长的等待。人似乎只有在等待的时候,才会觉得时间那般的不值钱,每一秒似乎都过得很慢。
张凯钟看着李云道,试探道:“你真的愿意放我们走?”
李云道苦笑道:“除了放你们走,我还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命门在你母亲的手里呢?”
张凯钟却皱眉道:“我总觉得是像一只随时随地都要咬人一口的野狗。”
李云道摇头道:“不是野狗,是看家犬,西湖人民群众的看家犬。”
张凯钟听不得这种套话,讥讽道:“其实就是有钱有权人的看门狗嘛,别给自己戴什么代表人民群众的高帽子。”
李云道却笑道:“你觉得是高帽子,我觉得是拴在脖子里的绳子,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是人民公仆的身份。”
“太他妈假了!”张凯钟恨恨道,“张士英你们怎么不抓?”
李云道耸耸肩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这句话放在体制内也是行得通的,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嘛!”
张凯钟讥笑道:“这会儿肯定很多人在等着你被炸死,或者被我们开枪打死。”
李云道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我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