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未到山峰时,云遮雾障,但等迈上山阶处的最后几阶台阶时,竟然是豁然开朗。淡金色的阳光铺满人工石坪,石缝间几簇青草正奋力钻出碎土。老人负手立于崖畔,他身体单薄,穿得也单薄,衣角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老人姓蒋。
李云道不动声色地走到老人身后,顺着老人的视线看向脚下云雾涌动的山谷。两人并排而立,仿佛早就约好了在这个清晨来这座山巅一起赏云观景一般。
老人此时仿佛陷入了深思,看着那缭绕雾气,目不转睛,良久,才终于听他叹息一声,道:“小家伙,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仙境?”
李云道愣了愣,而后微微一笑,答道:“您心中若有,那便是有的。”
老人莞尔一笑,指了指身边的年轻男子:“小滑头,这样的回答既违心又唯心,不过听的人却很受鼓舞。”
李云道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衣着单薄的白发老人:“您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老人轻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生活有习惯,工作有习惯,思维也有习惯。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思维惯性这种事情,不是你想躲便能躲得开的。退休前,我就在主导一个国家级的项目,简单的来说,就是通过对人的行为习惯的分析,来预测他下一步的动作,到目前为止,也算小有成就了。”说起项目,老人有些得意,“大数据很难骗人的,数据告诉我,来这里的概率最高,就便来这里试试,许久不曾来了,刚刚进京那阵子,我们几个老家伙,经常在这里为了一些小小的事情争论不休……”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才接着道,“细想起来,分歧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人啊,从小成长的环境不同,碰到的人和事不同,对待事情的看法和理解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执政理念不同,这也是必然的事情。我们这些年争来争去,但总体的一个目标却是没变的,因为我们谁都想这个国家和民族能够繁荣昌盛下去。你们这一代人是没有见过这片土地满目疮痍的样子,也没见过踩着华夏人头颅的列强是如何地横行肆虐……如今这个国家能走到如此强大的地步,这是当年我们站在京城城关下想都不曾想过的。”
老人转头看了身旁的年轻二部掌舵人一眼,赞许道:“你入了二部后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成绩用斐然来形容也不为为。”
李云道谦虚道:“蒋老过奖了,不过是前人栽树,我这个后人乘凉罢了。”
老人又指了指他,笑道:“过份谦虚,就是骄傲了!”
李云道笑了笑,不说话。
老人突然话锋一转:“青天是个很执拗的孩子,从今天夜里的事情来看,他是打定主意要与你不死不休了。你准备如何处置?”老人的双目直直地盯着他,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年轻人脸上的任何一个微表情。
李云道的目光却是不躲不避,面色也异常平静:“您想我如何处置?”
老人又指了指年轻人,笑着叹了口气:“你手上的东西,交给我吧!”
李云道笑着反问:“不知蒋老指的是什么东西?小子手上的东西不少,不知道您老想要哪一样?”
老人叹息道:“我如今是有些后悔放他去江南了,他这几年的作为,连中庸二字都评不上,更不用说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了!”
李云道有些疑惑地看向老人,他有些不太明白老人的立场。在目前硕果仅存的几位老爷子里头,眼前的这位蒋姓老者却最是让人难以琢磨。从刚刚老人所说的主导项目来看,虽然早已经退休赋闲在家,但实际上却也是丝毫未曾闲着。
老人见李云道面露疑惑,轻笑一声,道:“你把东西给我,剩下的看我如何处置,如若你不满意,大可以再用你的手段来处理。”
李云道看向老人,依旧有些不解:“圣教那边……”
老人笑道:“魏征跟太宗说,说能载舟,亦能覆舟,说的是民众。但你的对手也同样是这个道理,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如若不是蒋家、朱家和赵家的这些对手,你还会是如今的李云道吗?”
李云道摇了摇头:“强大的对手,总是会让我们自己更强大的!”
老人点头道:“在圣教的问题上,我和老赵、老朱的想法,与你爷爷、老蔡、老陈包括秦孤鹤的看法是不太一样的。这世间万物,存在必有其道理,在我们研究清楚其规律前就将其毁灭,这并不符合我们辩证唯物观。所以,我们主张与圣教接触,将其视为一个平等的外交对手来看待,但无论是你爷爷还是老蔡、老陈他们,不是有亲人就是有挚友死在圣教手中,所以他们主力要在我华夏范围内直接清除圣教力量。说到底,我们的目标都是相同的,只是实现的途径上有这样那样的不同。我这么,你能明白吗?”
李云道点头,唇角轻扬,说道:“您的意思是,蒋青天之前与圣教的接触,都是得了您们这些老爷子的授意?”
老人叹息摇头道:“只能说起初是如此吧,后来……就变了味了!”老人看向脚下风起云涌的山谷,“青天从小娇生惯养,鲜有人会拂逆了他的意思,所谓养不教,父不过,这是我们蒋家的责任。后来京城饭店门前,你带走了蔡家那女娃儿,这才真正种下了青天的心魔,到后来愈发不可收拾,这一点上,你也是要负一定的责任的。”
李云道失笑道:“敢情他讨不着媳妇儿,最后也得赖在我身上喽?”
蒋家老爷子也不生气:“我知道一时半会儿你可能接受不了我的说法,但这世上万事万物是相通的,你是大喇嘛噶玛拔希精心栽培的弟子,在缘起缘灭这种事情的理解上,相信是要超过普通年轻人的,你与青天之间恶缘,起于那日,浊于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回过头来看,这些年跟青年交手,你也没有吃什么亏,相反倒是他每一次都弄得自己灰头土脸,不是吗?”
李云道与蒋家老爷子并肩而立,望向脚下云雾:“我有几个条件。”
山间的雾气由浓转淡,又逐渐销声匿迹,上午的阳光透进山间的稀疏树林时,双目赤红的蒋青天正坐在别墅的客厅内,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同样姓蒋,名小柱。此人与那蔡家的蔡七玄、赵家的向龙,都属于家里的供奉一类的存在。从蒋青天记事起,眼前这位被他们称为“柱子叔”的中年男子就一直守在老爷子身边,此时蒋小柱也已经五十开外,但却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人往那儿一站,便如同一杆随时会刺出去的红缨枪。
“柱子叔,为什么?”蒋青天满目怨毒与不解,如果这会儿手边有枪,他会毫不犹豫地掏出枪干掉眼前的这位蒋家供奉。
“不为什么,老爷子吩咐了,立马动身,这辈子都不得回来。”蒋小柱面无表情,事实上蒋家诸多小辈中,他对蒋青天的印象还算不错,但这既然是老爷子吩咐的事情,他就算豁出去命了,也要做到。
“老爷子吩咐了?老爷子让你去死你会不会去死?”蒋青天脖子上青筋暴起,如同野兽一般冲蒋小柱嘶吼着。
“老爷子若让我去死,我会立刻去。”蒋小柱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的忠诚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忠心护主中展现出来了,他也没有说话,如若老爷子真的需要他的命,他会毫不犹豫。
“愚蠢,疯子,你们都是精神病!”蒋青天吼道,“他是我爷爷,为什么胳膊肘往外拐?为什么要帮李云道而不帮自己的亲孙子?他是不是老糊涂了?他要是糊涂了不要紧,为什么还要瞎指挥!”
蒋小柱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曾经不可一世的蒋青天,良久才道:“老爷子说了,要么跟我走,要么和赵平安一起进那座城,任由你自己选择!”
蒋青天瞠目结舌,刚刚的嚣张气焰也瞬间偃旗息鼓,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那……那座城……赵……赵平安……不会的,不可能,赵家怎么可能真的放弃赵平安……他是……”看着蒋小柱的冷峻表情,他才觉得对方应该不会骗他,而且以这位蒋家供奉的性情,在这种事情上,也没有必要说谎。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站他那边?为什么明明我们血脉相连,你们却要帮他?为什么?”蒋青天喃喃自语,脑中此时早已经是一片空白。
蒋小柱终于叹息一声:“老爷子猜到你要这么问,所以他让我告诉你,你们都是华夏儿女,对他来说,都一样!”
蒋青天张大了嘴巴,吃惊地看向蒋家供奉:“什么叫都一样?我是他的亲孙子,亲孙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