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从风阁出来,并不往自己的房间走,而是施展了轻功,往雄霸堂去了。
这个时候文丑丑正在那里办公,见秦霜来了,无常高帽左右晃动,打量着秦霜,眉开眼笑道:“那冷香丸果然合适霜少爷的身子,都能跑这么快了呢。”
秦霜道:“还不是急着来找你?文总管,你能不能和我解释一下,聂风那伤,究竟是打算怎么办?为什么他的脸一点都不见好,到底是怎么医治的?”
文丑丑见秦霜脸上和语气上都带了火气,只轻声道:“霜少爷先息怒。”然后并不分辩,用手拧着自己的小衣角,分明就是个已经做好了挨骂打算,委曲求全的小媳妇。
秦霜见他这样无辜又委屈的模样,只觉得是拳头打在棉花上,全然不着力。
再一想,文丑丑是看着雄霸脸色办事的,自己要兴师问罪也应该找那位天下第一楼的去,冲文丑丑发火不是什么正当作为,只得放软了语气道:“抱歉,我刚刚语气冲了,只是看着风师弟那样的脸总不好受,好歹他到底是睁着眼睛和闭着眼睛,应该要让我看出区别吧?”
文丑丑偏过脑袋,问道:“看出区别?那霜少爷是想在他睁开眼睛时做什么,还是想在他闭着眼睛时做什么?”
秦霜:“……”
秦霜“呃”了一声道:“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刚刚人已经清醒了,顶着那样的脸说话都不便利。不是横也风云,竖也风云的,怎么我看云师弟那里冷清得和坟墓一样,风师弟的伤也没人理会,这莫非都是师父的授意?”
文丑丑解释道:“帮主没那么说,只是对他们还不上心罢了……云少爷那边,他自己要求的少,丑丑……丑丑有些怕他,也不敢去自讨没趣。而聂风那边……”顿了顿,为难道,“帮主没发过话,他其实还不算是天下会的人,本来就是连份例都没有的啊。”
秦霜默然了。
份例就是钱,相当于是给天下会每个弟子的补贴、每个下人的工资,每人每月都有定额,既可以一直存在帐房,也可以自己支取了使用。只要不是打赏下来的东西,每日的饮食,换季时的衣裳,都会从存在帐房中的份例里扣去。秦霜因为自己的份例十分丰富,平日里衣食无忧,也就不大在意。步惊云曾为天下会去剿灭了流寇,想来除去份例,赏银也不少,所以身上已穿上了新制的秋衣。
而聂风,原来直到现在,在天下会还是个外人。难怪文丑丑连一个贴身照顾的婢女都不曾派,连一点伤药都不曾给,敢情刚刚自己喂的那一碗白粥还是用来赈济灾民的。
秦霜皱眉道:“那想必是师父闭关前给忘了,风云之风是天下会的贵人,哪有还当外人的道理?师父日后总是要将他收为徒儿的,早些照顾着才是对的。”
文丑丑陪笑道:“帮主只要不明示,丑丑便不敢妄作主张。那云少爷不也是贵人么,当年还不是住到人仓去了?”
秦霜知他谨慎得其实很有道理,对着雄霸这样的主子说什么听什么是最好的。低声道:“那师父把人打伤了,赔些药费来不也是理所应当的么?”
文丑丑掩口而笑:“嘻嘻,霜少爷真是善良啊……若是帮主每次伤人都要赔,那天下会早就倾家荡产了。”
秦霜:“……”
话说师父,你这些年来到底是殴打了多少人啊?
好吧,这就是个武力为尊的世界,败者不死,还要谢人不杀之恩,哪里有还去问人赔钱的道理?只是自己不适应,还总是习惯于原来现代世界的思维。
秦霜想了想,然后道:“我还有个办法,我用自己的份例给风师弟补上行不行?师父没说要照顾他,也没说不能照顾吧?只当风师弟是我的人,我养着他,这总是可以的吧?”
文丑丑点点头:“霜少爷用自己的份例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就不要说聂风是谁的人……以免旁人听了……”
秦霜只听见前半句就舒了口气,道:“那便好。那我究竟在帐房还剩了多少份例?给他买最好的伤药还差多少?”
文丑丑嫣然一笑:“莫说是这些药,霜少爷开上十间药铺都不成问题。不算零头,霜少爷的名下,现在已有十万两。”
秦霜吓了一跳:“怎么会有这么多?”
文丑丑笑道:“霜少爷忘了么?贴出的寻找风云的榜单上说,寻见风云的人各赏银十万两。若不是霜少爷把云少爷那份给了麻鹰、蝙蝠他们,现在都有二十万两了呢,谁叫风云都正好让霜少爷给撞上了呢?”
不是正好撞上,是自己故意去寻的。若还是电影里的那个大师兄,确实和寻见风云没有关系,但如今的灵魂换作是自己,已经知晓了剧情,无论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担心,自然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秦霜道:“风师弟受伤加贫困,我倒因为他成了大富之人了……也好,因他得来的钱正应该用在他身上。库房里可存了不少进贡的好药吧?劳烦文总管多去取些来给我吧,我晚上就给风师弟用上。”
文丑丑道了声“是”,行了个礼就进到雄霸堂的后面去了。
秦霜耐心地等了一会,只见文丑丑怀里抱了不少锦囊和锦盒一扭一扭地来了,还未近身,便已药香扑鼻,想来应该都是上好的伤药了。
文丑丑将那些药在案几上一一摆开,内服的,外敷的,活血的,止疼的,各种式样,如何搭配,一日几次都细细地说明了,又为秦霜写了一些重点的备忘,将纸条放到相应的锦盒锦囊中,才对着秦霜笑道:“这般霜少爷可满意了?”
秦霜见他如此细心认真,心里不无感激,真诚道:“真是谢谢文总管了。”
四目刚刚相对,文丑丑就低下头,扭起了小衣角。
秦霜临走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问道:“文总管方才说去掉了零头,我还有十万两,那零头可是我之前每个月的份例攒成的?”
文丑丑点头道:“正是的。”
秦霜道:“那也不应该剩下那么多啊。你给我送的那冷香丸,效果上佳,制作起来又费事,那般的良药,应该是价值不菲的吧?”
文丑丑又点点头道:“确实,一颗冷香丸就抵得上五十两白银呢,这几年不曾下雪,听说价钱翻了两倍,也是有价无市。”
秦霜更疑惑了:“是呀,那不是更应该从我账上扣去很多了?”
谁知文丑丑摇摇头,道:“因为那冷香丸已经不是天下会的物事,夫人把它留给了丑丑,就是丑丑的东西了。”说着他松开了被蹂躏得皱巴巴的衣角,语气认真地道,“这是丑丑自己送给霜少爷的,所以并不算在账上。”
秦霜被他话中的内容和语气弄得呆了呆,不好意思道:“既是师母的遗物,你没有留着做纪念,却让我吃了,是不是不大好?其实我只吃了一颗,这几天身子都还爽利,不然剩下的都还给你吧?”
文丑丑摇摇头,却不开口,双眼望着秦霜。
上一次吃了冷香丸醒来的时候,见到文丑丑就觉得他有些和平常不一样,后来也没多想,此时再度四目相对,觉得又是如此。文丑丑的眼角微微上挑,瞳仁乌黑,这么看过来的时候,就有一种温柔而专注的感觉。
好像是一碰到和冷香丸有关的事,就会变身似的。而眼前这个文丑丑却是昙花一现,平日里全见不到,偶尔一两次便觉得格外美好。
上一回提到师母只是一带而过,如今也不好再细问,只怕文丑丑伤心。现在想来,师母这个前主人在文丑丑心里的分量一定不一般。以前觉得他是在谄媚邀宠,但是他对着雄霸虽然是小心讨好,总也没有弃了师母赐的姓,跟着雄霸改姓。
秦霜想了想,又道:“或者先在你那里放着,等我再想吃,便去舀,这样好不好?”不知不觉间,对着这样的文丑丑,语气也温柔和缓了,渀佛是怕把他温柔而专注的眼神吓走似的。
文丑丑又摇摇头,道:“还是霜少爷留着吧。而且……”
言语间非常羞涩:“其实……如果霜少爷想在聂风闭着眼睛的时候做些什么的话,也可以给他吃一颗的……”
秦霜:“……”
秦霜:“呃……”
秦霜:“呃,我……”
喂,我真的没有想对闭着眼睛的聂风做什么啊!好吧,今天确实是想了来着,但是不也没有做成啊!而且我以后都不会做什么了啊!话说,做什么到底在你心里是做了什么啊!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对聂风做啊!
我只是很单纯地把事实告诉他,然后安慰了他啊!
那我到底是跟自己咆哮什么啊,告诉文丑丑不就好了吗!
但是本来就是什么都没有,再拼命解释“什么都没有”,看起来不是很像有什么的样子了吗!
相比秦霜内心的咆哮体,文丑丑倒是很平静,低头扭了扭小衣角,对着秦霜眯了眯自己的一双笑眼,脸上厚厚的白粉掉了一地。
无疑,那个温柔而专注的文丑丑已经烟消云散了……
只是,你每次恢复的时候能不能给点预兆啊?别弄得前后反差这么大,很崩坏的啊!而且你不只崩坏了自己,连我也一起跟着崩坏了啊!
夕阳西下,雄霸堂前。
一只妆容破碎的文总管挥着小花扇,目送着一只神情破碎的大师兄默默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