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短暂。
赏了雪,过了年,正当春风拂面,秦霜想组织去踏青的时候,传来了一个紧急的消息:落暮派来攻。
去年十一月,因为招生方面的纠纷,落暮派的大师兄曾经带了好些人来过,当时打的是“来讨说法”的旗号,加之雄霸闭关,没有指示,一路上天下会的明岗暗哨俱都放行,没有太过为难。但是这回在嘉峪关附近,两边就起了流血的冲突,现在正杀气腾腾地对峙着。消息快马加鞭地送到了天山上,等候雄霸发落。
落暮派这回是全体穿着麻布白衣,红了眼睛,高举着武器倾巢而来。
因为去年十一月来天下会讨说法的人,除了那个带头来的大师兄,都在路上暴毙,谁都没能回去。尸体送回时,仵作验了,都是死于中毒。落暮派掌门当场拍案大怒,认为聂风给下的泻药只是遮掩,真正下的是见血封侯的毒药。
情感上,秦霜能够理解落暮派的这种悲愤,好端端的人去了,不是公平地被打倒,却是被对方假惺惺地招待,然后下了这般残酷的黑手。
但是道理上,当时自己说的“招待”确实是真心诚意的,而聂风为人温和善良,也不会做这种阴毒的事。自己和聂风,真的是被冤枉的。
现在所为难的是,本来江湖上的人就很冲动易怒,这回落暮派气势汹汹地来了,和天下会的人在嘉峪关有了争斗,双方互有伤亡,都已经红了眼睛,再想要平心静气地说理,就更难了。
况且,嘉峪关那边不飞鸽传书,却是派人来报,难免说话带情绪,而雄霸又是素来“人若犯我,我让他做不成人”的个性,只怕这回难以善了。
正在焦急地等着雄霸召见,自己好表达一个“和平解决”的意愿的时候,听到的却是,雄霸让步惊云一个人上了天下第一楼。
顿时心里就有些发凉。
不叫聂风,不叫自己,和吃饭、下毒相关的人问都不问,所以说雄霸所有的就不是去解释的心思。他向来只命令,只出手,但很少解释。
那么召见了步惊云的理由也很明显了。
一遇风云便化龙,按照天命,风云是替雄霸打下天下的关键。那么这一次,就是步惊云的初次出战,就是“不哭死神”的开始。
可是步惊云才十六岁!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竟然就要被派去杀人!
让他历尽艰辛地学习,再让他残酷冷漠地去杀人!
这是什么师父,又是什么江湖!
作为大师兄的责任感和使命感顿时油然而生,见不到雄霸,我找另一个主事的去!
于是那天文丑丑正坐在雄霸堂往脸上拍粉,就见到大师兄带着带着母性的光辉冲了进来,顿时怯怯地行礼:“霜少爷……”
秦霜平静了下:“文总管,我有事来找你。”
文丑丑连连点头:“丑丑晓得的。”低下头,在满桌的文件资料中抽出一张,递到秦霜眼下。
秦霜反而被他弄得疑惑了,接了纸看,只见第一行工工整整地写了“云少爷装备”五个字,再接下来,密密麻麻的有“百炼金刚头盔”、“刀枪不入软猬甲”、“提升功力护腕”等等,最后一行还有“六神驱虫水”,并备注了“有多种气味可供选择”。
秦霜:“……”
文丑丑凑在边上解释:“丑丑知道霜少爷担心云少爷,就取了很多库中的好东西给云少爷呢。”
秦霜:“所以你早知道师父是要派他去嘉峪关的?”
文丑丑点头道:“嗯,丑丑知道,霜少爷和风少爷都与此事有关,去了会有麻烦。唯今之计,也只能让云少爷去打这一次了。”
秦霜皱眉道:“可云师弟他才十六岁,都还未成年啊,你们怎么忍心就把他派出去,让他去杀人?”
文丑丑抬眼看着秦霜:“那么霜少爷是不想让云少爷去,对么?”
秦霜道:“那是自然。”
文丑丑道:“霜少爷想要阻止,其实是有一个办法。”
秦霜忙问:“是什么?”
文丑丑道:“落暮派他们发话了,毒必然是风少爷下的。只要天下会交出风少爷,任他们处置,就退回原地,日后与天下会互不往来。”
秦霜立即道:“不可能,风师弟明明是无辜的。”
文丑丑总结道:“霜少爷是既舍不得云少爷,也舍不得风少爷,对么?”
秦霜大义凛然道:“那当然,我的学生,一个都不能少!”
文丑丑低头扭了扭小衣角:“以后霜少爷再讲课,能不能……也带上丑丑呢?能够让霜少爷这么在意,丑丑也很想做霜少爷的学生啊……”
秦霜道:“若是文总管有心向学,自然欢迎来听。只是……呃,我们的话题是不是歪掉了?”
文丑丑放下了衣角,低声道:“霜少爷,云少爷是不得不去的,丑丑也说不上话。其实霜少爷心里也知道的,云少爷和风少爷迟早要被派出去,不是这次,也是下次,逃不过的。帮主既然传了他们功夫,就必定有用他们的时候。”顿了顿,指着那张“云少爷装备”道,“命令不可违,丑丑能帮霜少爷的,也只有在他们启程前,替他们多做准备罢了。”
秦霜道了声“谢谢”。想了想,道:“或者,这回让我和云师弟一起去?”
文丑丑睁大了眼睛道:“可霜少爷不是最不愿意看到打打杀杀的么?”
秦霜道:“我不是去杀人,我是想着,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文丑丑问道:“那霜少爷要怎么做?”
秦霜道:“跟他们说,我们天下会负责彻查此事,揪出凶手,还他们一个公道。依我看,他们那个唯一活下来的大师兄就是一个关键,当时不是一起吃了泻药,被云师弟他们追下山了么?他怎么会没事?我当时还觉得蹊跷,为何那些落暮派的弟子下山后就毫无音讯,本来以为是他们觉得丢了面子,灰溜溜地走了,现在想想,这一段空白的时间实在可疑。”
文丑丑摇摇头,道:“霜少爷想到的这些,丑丑何尝没有想过?只是那个唯一的活口既然咬定了是我们天下会做的,我们拿什么去让他翻供?在这种时候,我们若是去抢人,只怕还没问出个结果来,恼羞成怒、杀人灭口的名声就传遍了。当时的饭菜早就倒了,尸体上的毒又是常见的毒,天下会确实也有。我们即使说要彻查,也是毫无方向。”
秦霜沉吟着,道:“那是否可以换一个思路?死了那么些人,中的都是同一种毒,再弄一个活口回去告状,可见不是什么个人恩怨,而是有一股势力早有预谋,故意要挑起天下会和落暮派的这一战。这么费周折,必然是有原因的。是否可以从天下会和落暮派的敌对势力入手去排查?是谁想要折损落暮派,又是谁可能想给我们抹黑?”
文丑丑抬眼看着秦霜,眼角微挑:“霜少爷心思单纯,未免把人都想得太简单了。在江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并肩作战的朋友可能下一刻就会给你一刀,势不两立的敌人在危难时也会暂时同舟共济。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不是敌对的势力就一定会这么做,害人者可能还埋伏在所谓的朋友里。
那些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瞬息万变,谁能看得清?
这一条思路也行不通。
秦霜低头叹了口气:“所以,就是非打不可了。”
文丑丑点头道:“落暮派成名已久,但这十几年来倚老卖老,已显出日暮之态,如今门下人丁寥落,这一战,我们天下会是稳赢的。霜少爷大可放心,我们在人数和武功上都要高出他们,云少爷身份尊贵,更不会有事了。这一战,他是有功无过。”
秦霜看着文丑丑难得的正色,突然心念一动,问道:“那么若是灭了落暮派,他们的地盘以后会是谁来接管?”
文丑丑道:“附近我们的分坛自然是要占一部分的,其余的丑丑也说不清楚,势力分配本就是很复杂的事,且还有诸多掩人耳目的关节。”
所以,也就是说,天下会会折损很少的弟子,但能借此扩大自己的地盘?
根据电影,雄霸要做的就是不断地扩张势力,最终称霸天下。这次的落暮派都不曾在电影中提及,只是征途中的一场小战而已。
永远的利益……天下会稳赢……地盘……称霸……
秦霜的手渐渐捏成拳,直视着文丑丑道:“文总管,我想问你一句话。”
文丑丑偏过头:“霜少爷怎么了?怎的突然这么严肃?”
秦霜问道:“落暮派所中的毒……是不是,是不是师父让你下的?”
不想相信,但这却是一个合理的解释,给人下毒,留下活口,等人上门全部歼灭,最后夺取地盘。本来就是一场稳赢的战争,更何况对方一路奔波,而己方以逸待劳。
文丑丑的眼睛毫不躲闪地回看过来:“霜少爷,没有。虽然丑丑不能够证明,但是真的没有。帮主在闭关,没有任何指示。丑丑自己……更不会这么做,因为这件事会关系到霜少爷。”
四目相对。
只见文丑丑一向月牙般的笑眼,认真起来格外深黑而无辜,“若是我自己,若是可以选择,霜少爷,我绝不会做牵连你的事。你相信我。”
不再扭腰,不再扭衣角,不再捏紧了嗓子说话,甚至连称呼都变得直接。“你相信我”,配合着那样的目光,有一种真诚的迫切。
没有证据,只能凭借感觉。
秦霜一时无言。
终于低下了头:“我……我相信文总管。对不起,刚刚那么说。”
感觉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人,说的是真话。
再仔细回忆了一下,雄霸出关的那会,自己曾经去汇报过落暮派上山的事,还差点呛到他,若是老谋深算,早有预谋,也不会那样的反应吧……
不是天下会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背后还有别人。
但是不知道是谁。
又是一条死路,又绕回了原地。
不一会儿,天下第一楼传来消息:命二弟子步惊云带人去嘉峪关与落暮派一战。
第一,只许胜,不许败;第二,只在嘉峪关,不要让人扰了天山的清净;第三,即刻出发,不得耽搁。
秦霜哑然。这回对步惊云,竟连一个告别叮嘱的机会都不曾有。
当秦霜赶到解剑碑时,队伍已经浩浩荡荡地出发。
步惊云刚刚踏上下山的石阶。
秦霜喊了一声“云师弟”,所有人都回头看。对着两千双眼睛,终究说不出什么,只能说出一句“保重”。
然后看着他点头、转身,靛蓝色的卷发逐渐变低变低,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