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曦微露,人仓中的少年如往常一样鱼贯而出,集合操练。一个时辰后,几只巨大的粥桶才被抬过来,每人分发一碗作为早饭。
秦霜领了粥坐下,四处张望,很快就发现了昨夜那个一脸不屑的少年。此时看得更为仔细,这少年与自己年龄相仿,都是十三四岁,却比自己要高出一个头。都是少年,相貌秦霜倒不大在意,他在意的是,这个少年竟与他一样是一个人的。
天下会管理弟子虽然森严,但成群结队、拉帮结派也是常事,上面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是不喜热闹的人也会试图参与其一,以求获得一些庇护。秦霜因为孔慈的关系并不如何受欺负,但这个少年就不一样了。
只见他一人坐了一张长凳,双手捧了海碗正要吹气时,边上三五成群的少年一起过来,其中一个胳膊肘就撞上了海碗。顿时热气腾腾的白粥有一半都洒在那少年的手上。闯了祸的人斜了一眼,毫不在意地走了。
那少年虽被烫得虎口通红,也不骂人,默默地将剩下的白粥喝完了,然后起身去还碗。
天下会一日四餐,每餐每人都是定量,若是洒了也不可能再添。秦霜这么一想便明白了,如果他为了争一时意气与那些人吵闹起来,很可能剩下的那半碗粥也保不住。
这种委屈求全的道理秦霜是自己大学毕业了走上社会才渐渐体会到的,没想到那个少年年纪小小的就能明白。
这么一想,成年人的责任感油然而生。见那少年还了碗一个人走,秦霜慢慢地凑过去,走到他身边并肩而行。
那少年看了一眼,认出是秦霜,也没说什么。
秦霜见没人注意他们,飞快地从身上摸出一块精致的糕点:“吃吧,填填肚子。”因为孔慈的关系,他这总有吃不完的糕点还有奇奇怪怪的药。
谁知那少年动作比他快得多,他刚伸出手去,人家已经向旁边一掠,拉开了距离:“不敢高攀。”
秦霜伸着手僵在他身后,站了一会,自己默默将糕点吞了。毕竟塞回怀里还显得胸大。
练到一半,观武台上多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秦霜抬头一看,正是文丑丑与孔慈。正要露出一个笑容,孔慈却突然奔了过来,冲到了队列里。其余弟子正在操练,见状纷纷停下拳脚退避。
孔慈站在秦霜面前急切地问道:“霜哥哥的脸是怎么了?”
昨夜被寒气划的口子止了血就不再痛,自己都忘了。但孔慈毕竟是女孩子,见到脸上的伤很是在意,又道:“我给你医。”秦霜被她拽了手穿过队伍,心里觉得是小题大作,但也不好意思拂了她的好意。
于是只能在众目睽睽下接受“治疗”——在头上裹纱布。
“呃,大小姐……只是一条口子,不用整个脑袋都包扎的……至少,给我露只眼睛吧。”
最后顶着个木乃伊一般的奇怪样子站回了队伍里,秦霜很无奈。
但更让人无奈的是,其他少年似乎误解了,仿佛看到了接近孔慈继而接近雄霸的捷径。
所以在接下来的操练中状况频繁。练武之人下手都颇狠,有时候是大片瘀青、有时候是手腕脱臼。在场的神医孔慈自然当仁不让,兴冲冲地上前医治,她所用的药都是最上等的伤药,但是技术则不敢恭维。于是三分校场上惨呼不断。秦霜听得毛骨悚然。
眼见无间将至,下午要练习兵刃,说不定还会血流成河。秦霜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在心里将孔慈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也不忍心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看到血肉横飞的惨状。
“小慈,”秦霜用着诱哄的语气道:“行医治病固然是好事,可是也太辛苦了。你有没有想过……呃,发展别的爱好?”
孔慈想了想道:“阿爹似乎说过女孩子要温柔贤惠,要懂得琴棋书画。可是我觉得做那些闷得慌。”
“下棋很好啊,二人对弈,不会闷的。”
“那霜哥哥以后来湖心小筑陪我下下围棋吧!”
“呃……”围棋对于一个将近三十的现代男人来说,绝对不是个常见的爱好。
秦霜默了一会道:“要不霜哥哥教你下一种又新鲜又好玩的棋吧,你下午先回去,裁出一百张这么小的纸,再备上一张大纸,等着霜哥哥过去棋图画好,再加只骰子就能玩了。”
孔慈听见好玩的十分兴奋,道:“好呀好呀,那这棋叫什么名字呢?”
“大富翁……呃不,大侠客……”
下午从三分校场上下来,秦霜饭也不吃,直往湖心小筑中去。
“图画好了,卡片也做好了。大侠客呢,是从一个侠客闯荡江湖的故事变过来的。喏,现在我们手里的棋子就是两个侠客,从天下会出发,我们轮流走自己的棋子,掷骰子来决定走几步……”
……
“咦?学会风神腿,得到对方的一半盘缠,这是什么?”
“就是你学会了风神腿,打败了霜哥哥,所以这里的银子要分你一半。”
“唔,就是用风神腿打劫了对方银子的意思吧?”
“呃……”想象着聂风一双快腿,身影飘忽地去从事打劫,秦霜也觉得很是不妥,“那这个还得再改……”
……
“这个好这个好,让对方唱一支关于武器的歌!”
“呃……”
“霜哥哥会唱些什么呢?”
“……双截棍……这个难度好大,还是改成随便唱吧……”
……
下大富翁……呃不大侠客的时间,虽说常常囧然,过得却很快,孔慈更是乐在其中,欢笑不断,一有时间就缠着秦霜要下,总算是暂时忘了要成为神医的念头。
十日一息,那天到了休息的日子,秦霜正慢悠悠地往湖心小筑去,却见到孔慈正往自己住的地方来,一见到他,雀跃着不停招手:“霜哥哥快跟我来,今天我们有三个人可以一起下棋呢!”
秦霜被她的样子感染,露出宠溺的笑容。心想大约是文丑丑又被缠住了。
等坐船到了湖心小筑的门口,看到那个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的高大身影,一种惊悚的感觉潮水一样汹涌而至。
“……弟子拜见帮主。”
孔慈浑然不觉,亲热地拽着雄霸的袖子就往屋里去,一面走一面鸟雀一般唧唧喳喳:“阿爹,这就是那天救来的霜哥哥,他教了我一种很好玩的棋!要是阿爹也喜欢,以后就多多来湖心小筑陪孔慈下吧!这个棋是这样的……而且有好几种定胜负的法子,看谁盘缠多啊,看谁城池多啊,或者看谁最早完成一轮走回天下会……”
待到三人坐定,孔慈将棋子都摆好的时候,秦霜连手都不会抖了。惊悚到了极致,往往就进入了麻木的状态。
孔慈道:“阿爹坐一会就要走了,那还是比看谁走得快吧。”说着甩了个“五”,满脸得意之情。
秦霜是第二个,甩了个“三”,走了三步,那一格写着“学会天霜拳”……一想到雄霸若走到这一格就觉得天塌地陷……天霜拳本就是他早年自创的功夫,还有后面的排云掌和风神腿都是,最好可别让他在下棋的时候再“学”一遍。
偷偷去看雄霸的表情,对方倒是淡然,目光从棋图上扫来扫去。这么近地看到雄霸是秦霜之前从未想过的,那天夜里被天霜拳威力所慑,觉得他全身都是凌人的霸气,仿佛一头猛兽要择人而噬。现在再看,剑眉入鬢,嘴唇薄削,三十五六的年纪,自有一种成熟男人的沉稳风度,神态平静,王者的雍容姿态便显露无疑。
见他不动,孔慈便催促。只见他袍袖一展,那枚棋子就放在了第六格。
孔慈大叫:“阿爹,要先甩了骰子按照点数走的!”
雄霸“噢”一声,胸有成竹地拿过骰子,掷出一个“六”,再掷,又是“六”,再掷,还是“六”,然后将骰子递给孔慈。
孔慈:“……”
秦霜:“……”
孔慈的骰子是象牙雕的,点数部分镂空半圆,然后填上朱砂,朱砂比象牙要轻,所以六个面各有重量上的细微不同,当然,对常人而言自然是细微的。
因为之前说不比别的,只比谁最快走完一轮,所以对于雄霸这种随心所欲掷出点数的高手,完全变成了超脱战局的存在,不仅遥遥领先,还避开了所有陷阱。
秦霜见到孔慈又不甘又委屈的神情,心里觉得苦恼又好笑,只能装模作样地道:“啊,我一直是最后一个呢……咦,怎么又要花盘缠了……”
就在雄霸再一次掷骰子的时候,孔慈正好喝水,骰子撞在她手上,飞到了桌底下。捡骰子的事自然是秦霜做的,俯□,见到那骰子滴溜溜地打转,停下来,犹是个“六”。
秦霜拾了骰子坐好,满眼都是孔慈期待的表情,就犹豫了,低声道:“呃,是个‘一’。”
说罢眼角余光看到雄霸的目光转了过来。完全没有胆子去看对方的眼神,在这种第一次被正眼打量的情况自己只能低着头:“呵呵……大概是飞到地上才变成一点的吧。”
雄霸轻笑了一声,指尖押着棋子挪了一格。孔慈顿时欢呼起来,秦霜则暗暗松了口气。
这时孔慈已经开开心心地走了棋,抽了卡片,高兴道:“啊,这里说要对方唱一支歌!”
秦霜的这口气差点没断掉。
孔慈在雄霸与秦霜之间来回看了看,苦恼道:“谁唱呢?”
雄霸难得开口,却是向着秦霜说的,低沉的声音,怎么听都觉得带着点玩味:“你觉得该谁唱呢?”
一代枭雄,睚眦必报。
秦霜白皙的脸一分分涨红了:“呃……我唱。”
孔慈笑道:“也好,阿爹,霜哥哥会唱很多小慈没听过的曲调呢。”
秦霜默然想了想,低头开始唱:“月亮亮众星伴随,快看看满天星泪,日一对,夜一对,萤火一对对。夜静静众生伴随,雨细细有风相聚。来一对,回一对,落花一对对。”开始有些紧张,嗓音干涩,之后渐渐圆润婉转,唱的正是电影《风云雄霸天下》的插曲《虫儿飞》。
“咦?奇怪,这支曲调我反而觉得有些熟悉……”孔慈蹙起细眉,“好像很小的时候听过呢。阿爹说是不是?”
雄霸尚未回答,门外有人禀报,紧接着文丑丑扭着腰进来,笑眯眯地向雄霸、孔慈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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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霜默然想了想,低头开始唱:“月亮亮众星伴随,快看看满天星泪,日一对,夜一对,萤火一对对。夜静静众生伴随,雨细细有风相聚。来一对,回一对,落花一对对。”开始有些紧张,嗓音干涩,之后渐渐圆润婉转,唱的正是电影《风云雄霸天下》的插曲《虫儿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