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左右,前方果然出现了一方岛屿。人间四月芳菲尽,这里的桃花却还开着一半,落英缤纷,景色怡人,像是天边一幅宁静的画作。
可惜被人破坏了这份宁静。
秦霜与独孤鸣上了岸,见到晒着的渔网残破,地上倒伏着尸体,还凌乱地丢着刀剑等物,对视一眼,便向绿荫葱茏下的村庄那里奔去。
不一会儿,就看到两拨人正在缠斗,彼此都已经见了血,不死不休。这里的村民也有着断发文身的装束,和东瀛海贼有些相似,秦霜生怕误伤,便先喝了一声:“都是东瀛人?”果然其中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就杀气腾腾地吼回来:“你才东瀛人,你们全家都是东瀛人!”
秦霜了然,左手提剑将他对面的人笼罩住了。紧急之下,捡了把剑用,左手有些生疏,但对付几个路人甲海贼已然足够。
独孤鸣也提剑加入,配合着秦霜,正能补上他的缺口,不一会儿就将这几个海贼都清空了。
独孤鸣眯起狐狸眼,打量着秦霜道:“你不是用天霜拳的么?还会使剑?”
秦霜想连我自己都还在纳闷,便反问过去:“你的剑法也不错,为何原来只用降龙腿?”
独孤鸣垂下眼笑笑,不答。
二人继续向前搜索。方才那虎背熊腰的汉子说这帮上岸的海贼来势汹汹,十分凶狠,所以巨鲸帮的人便采取游斗的法子,将海贼化整为零,等待帮主回来支援。果然一路过来碰上了好几拨,开口说话即明敌友,二人便都料理了。
到村口的时候,迎面碰上一人,鬼鬼祟祟地抱着一口箱子向外跑,秦霜上前拦住,问道:“哪里的人?”那人见他剑尖还在滴血,磕磕巴巴道:“呀灭跌……我,我是岛上的……”
秦霜:“……”
刚想说“抱歉,前面那句日语我熟”,后面一剑斜斜地刺来,一招就将那个东瀛海贼毙了命。那人来到身边,正是独孤鸣,好心地和秦霜解释道:“他刚刚说的是东瀛话,秦楼楚馆里偶尔也有东瀛的女子,我听到过这句。”
他平日里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如今蹙起眉来便格外有一种义正词严的模样:“从那时起我便最不喜欢东瀛话,‘一库、一库’的,听都听不懂。”
秦霜:“…………………………………………………………………………”
透过他那副优雅公子的皮相,秦霜也知道他回忆里的会是哪些不堪的画面,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神情说什么。脸上一热,掉头就走,生怕踩到满地的节操。
独孤鸣说了声“等等”,也不需要秦霜真的慢下步子等他,就已经掠了过去,与他并肩而行。看他平静而悠然的模样,倒让秦霜有些恍惚,仿佛不是在海外岛屿杀人流血,而是在繁华闹市鲜衣怒马。
二人施展了轻功,以仗剑江湖的姿态在村庄中扫荡。巨鲸帮所居的这个村庄很大,阡陌相交,四通八达,房屋鳞次栉比,大约能住四百余户。与陆上相比,大约是一个中等门派的大小。
秦霜一边帮着料理入侵者,一边暗暗观察那些手持武器在打游击的青壮年村民,肩宽背厚的,身体健壮,看得出常年做体力活的,但身手总体而言却很平庸,多是蛮力,不得武学神髓,正应了雄霸所言巨鲸帮已然没落的话。
待岛上的海贼都被杀的杀,捉的捉,那些村民们都围绕过来,既夸赞了一番身手,又对二人感激不已。那先前碰到过的虎背熊腰的汉子上前一步,冲秦霜一抱拳:“俺是个粗人,前面一时口快,错骂了你,你是好人,也是侠士,若是生俺的气,俺站着让你骂回来。”
秦霜笑着摆摆手:“这位兄台说笑了,大丈夫,没关系。”
那汉子点点头,问道:“二位是从陆上来的?怎的正好来到这桃花岛上?”
秦霜“呃”了一声,看看独孤鸣,也不好说“我是追他来的”,那边独孤鸣已经接话:“我是独孤鸣。”
那汉子愣了愣:“独孤鸣……独孤……”惊喜道,“你就是以前在这里住过三年的鸣少爷?该死该死,俺怎的连鸣少爷都认不出了!”说着就要甩自己巴掌,被独孤鸣一手按住。
独孤鸣道:“那时我在岛上,不过是十岁到十三。十四年了,容貌大不一样,认不出来也是自然。”
那汉子道:“是是,当时鸣少爷在这,和俺们一起都晒得黑黑的,现在真是大不一样了。但是……”说着“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那俺也不能忘了鸣少爷。鸣少爷每年送来的衣裳米粮,俺们大家受了,心里都记得牢牢的!”
独孤鸣眉一皱:“不过举手之劳,何必如此?”伸手要拉他起来,谁知那汉子背后的人也跟着都跪下了。
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道:“对鸣少爷是举手之劳,对我们来说就是大恩!这些年来越来越不景气,打渔得的那些只是勉强勒紧裤带过下去……做些商旅生意,又被那些个海贼抢得血本无归,不但东瀛人要抢,中州人也一样趁火打劫。所以鸣少爷送来的那几大船东西,都是雪中送炭哪!也是老天有眼,今天终于让我见着了鸣少爷,能跪一跪表表谢意也是好的。”
独孤鸣叹口气,眉皱得更紧:“二十年前巨鲸帮驰骋黄海,声震东瀛,你们就没有想过像当年一样强者为王,将那些杂碎夺去的十倍、百倍地抢回来?”
那年轻人低头道:“那时的荣光我不曾见过,心里也时时这么想……只是帮主说了,再不愿带着人过那刀口舔血的日子了,只想我们一代代在这桃花岛上做做普通的渔民。他教我们这些晚辈习得一些武艺,更多的是为了强身、自保,若是谁要提去报复,帮主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是让我们走……”
独孤鸣道:“他是不是还与你们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那年轻人睁大了眼睛,惊讶道:“咦,鸣少爷怎么知道?”
独孤鸣垂下眼道:“我在岛上的时候,他便是这样与我说的。我听说,他金盆洗手之时散尽家财,都给了以前的部属,也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再回头……也许正应了‘盛极必衰’这话,巨鲸帮盛于他之手,衰于他之手,也……”
……也亡于他之手,秦霜默默地在心里接上了独孤鸣的话。
二十年前的海上霸主,想来如今也是垂暮之年了,若是一心想过寻常日子,就不会再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就以雄霸的博闻强记,还是看过卷轴后才想起巨鲸帮,也许再过一些时候,江湖上便再也不闻这个名字。
在时间的长河中,多少盛衰多少成败,都如昙花一现。
那虎背熊腰的汉子挠挠头,神情有些困惑:“鸣少爷,俺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俺二十年前就是一个娃娃,他们杀人俺跟着,他们绑人俺看着,夜里常做噩梦,不敢睡,窝到天亮……现在虽然过得苦一点,可是心里踏实!以前手上的银钱流水一样,还不如现在几个铜板握着有分量,花得舒坦。俺觉得这样过日子,很好!跟着帮主,很对!”
想了想,又道:“人总有累的时候,鸣少爷,要是你啥时候想这么过了,就回来!”
独孤鸣嘴角一勾,道:“我若要回来,当年又何必不顾性命,执意要走?”
那汉子结结巴巴地:“那鸣少爷这次回来是……”
独孤鸣道:“只是回来看一眼而已。”
那汉子失望地“噢”了一声,努力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啊……那若是鸣少爷以后遇上了什么人,也许就想过点安静日子了,等那时候再回来。”双眼中一派真诚。待到独孤鸣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他才高兴地点点头,“就是不回来过,像今天这样来看看也是好的,等帮主回来见到鸣少爷,一定很高兴。”
独孤鸣问道:“他不在岛上?”
那汉子道:“下海捞珍珠去了。唉,没想到帮主刚走,那些海贼就来了。”
独孤鸣点头道:“白伯伯若在,就轮不到我出手了。”顿了顿,道,“你先回去吧,家人还没接出来吧?”
那汉子道:“是是,我得快去,别给闷坏了。”
秦霜自进村起,一路上只见到青壮年的村民,并没有看到什么老弱妇孺,也不知他们藏身何处了,现在又听独孤鸣说“接出来”,有些好奇,便想要跟去看看。
眼见得那汉子推开最近的一间房屋的门进去,内里被打劫过、破坏过,翻箱倒柜,一地狼藉,但是一间小屋一览无余,并不见人。
只见那汉子绕开那些翻倒的桌椅,走到卧室的床前,掀了床板,下面黑魆魆的,竟有一个半米见方的洞口,隐约有把木梯子竖在里面。
他爬下去,上来的时候手上抱着个皮肤黝黑的小女孩,正紧紧搂着他脖子哭,显然是吓坏了。他身后,还跟着个粗布衣服的妇人,发鬓凌乱。那汉子看起来三大五粗的样子,此刻的神情却格外柔软,一边轻声地哄着那小女孩,一边拍着那妇人抖动的肩膀。
一路走过,好几家,或是墙根、或者米缸,下面都打了洞,那些青壮年回去喊了一声“都太平了,出来吧”,洞里便有脑袋探出来,带着后怕的欲哭的神情。
秦霜明白过来,原来是家家都挖了地窖,遇到外敌入侵时,男人们出去迎战,妇孺们便藏身在地下,等待时机再出来。只要不泄露给敌人知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可以保住不少性命。
突然听到后面“噗通”一声,却是那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拉着弟弟妹妹,一起跪在独孤鸣身后,向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独孤鸣停下脚步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那青年道:“我听帮主说,地下藏人这主意,也是鸣少爷出的,我,我,我就是想再谢一回鸣少爷!”
秦霜心里叹口气,背着手走了。
行到村口,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夕阳之下,一派安详之态。
秦霜揉了揉太阳穴。照方才的所见所闻,巨鲸帮上下对独孤鸣又是恭敬又是感激……巨鲸帮的帮主虽然未曾见着,听着也是已经隐世,事了拂衣去,不再问江湖,结盟一事终究是无望了。
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得有声音在喊“霜师兄,你在不在”,抬眼望去,果然是聂风的身影飘忽而来,一下子便到了眼前。
见了秦霜,原本焦急的神色便一扫而空:“霜师兄没事就好。风看到霜师兄落到白鲸背上,想去接应,没想到它渐行渐远,直往这边来了。”
秦霜这才想起当时还不曾向天下会众知会一声,定是让他们担心了,忙解释道:“事出有因。那些海贼船上有人质,说明来过桃花岛,于是我便先和独孤鸣来了。这一次,我们助他解围,又是一致对外,他是不会趁人之危的。只是……”
聂风心领神会,点头道:“只是巨鲸帮必然与独孤鸣早就相识,结盟之事恐怕是要落空了。”
秦霜倒有些惊讶,自己是来了之后,所见所闻皆是证据,不知聂风何以如此确定,当下问了出来。
聂风道:“那白鲸载着霜师兄和独孤鸣去后不久,又来了一条,摧枯拉朽一般,打得那些东瀛海贼全无还手之力。那白鲸背上立着二人,其中一名白发老者功力深厚,声如洪钟,我听他口口声声说的是‘巨鲸没落,也不受蝼蚁欺凌’。他脚下的白鲸与独孤鸣所御的那条颜色模样都很相像,只是更大一些,想来本是一类的。”顿了顿,道,“我见那边大局已定,放心不下霜师兄,便先过来了。”
秦霜想那老者应该便是巨鲸帮帮主,也就是独孤鸣口中的“白伯伯”了。当下向聂风将自己的见闻也简略地说了,愧疚道:“都是霜师兄不好,执意要来,白费了那么些光阴与人力。”
聂风安慰道:“霜师兄不必这么自责,就是能够确定这一次独孤鸣出海,只是来了桃花岛叙旧,与天下会无关,也是好的。”
秦霜点点头,感激道:“这一路来风师弟最是辛劳,霜师兄都记在心里。”
聂风道:“霜师兄见外了。若没有霜师兄救我,风这次就要葬身鱼腹了。”
秦霜不好意思地笑道:“可惜我救人没能救到底,还要劳烦风师弟后来在海里给我输送内力,照顾我。”心里想着若是回去之后雄霸要罚聂风,无论如何这次自己也要拦下来,哪怕在天下第一楼跪上一整天也罢。一抬眼,却见聂风脸色微红,神情有些紧张:“霜师兄不是昏迷了么……怎么会知道?”
秦霜愣了愣,笑道:“是昏迷了没错,不过猜也是猜得到的。若不是风师弟给了,后来霜师兄使轻功躲避海贼时哪来的内力?”
聂风“噢”了一声,垂下了长长的睫毛,不紧张了,却隐约的,有些落寞。
这边秦霜没有注意,心里想的是:那白姓的帮主也不知是何人,电影里没有,自己也无法判断,只是想到待他灭了海贼回到岛上,与独孤鸣久别重逢,自己却在旁杵着,身份尴尬,便道:“事已至此,我们再久留在这岛上也无益处,还是现在就离开吧。”
聂风点点头,正色道:“风也是这么想的。商船就停在岸边,师弟们都在上面,既然已经寻到了霜师兄,现在便立即启程返航吧。”
二人携手到了岸边,正往商船那里走,却听到长长的两声鲸鸣,一远一近,互相应和。只见独孤鸣乘坐而来的那头白鲸本来在岸边徘徊,此刻欢快地摆着尾巴,向海中游去。而它所迎接的,是一头比它更大的庞然大物。来者激起的堆雪般的浪花中,隐约可见两个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和大家请个假,明天先不更了……前面还有些地方想不明白,存稿告罄,我得停下来整理下思路。像我这种一周三更的龟速竟然还请假,我知道自己很废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