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追杀第五天。
小乐是被臭醒的。本来做着一个好梦,梦中蓝天白云、鸟语花香,可是谁知突然之间蓝天破碎,白云变黑,天上下着屎雨,大地成了粪窖,各种不良气味四处扩散,远处泔水河的浪头铺天盖地地砸了过来……醒过来的第一瞬间,心知坏了!多年的受虐经验告诉他,痛苦的日子又要开始了,唉!
臭味是无比真实的,这里面混合了屎尿、馊水、裹脚臭布等等各种味道的精华,臭而且酸,酸而且臊,臊而且腐!
小乐的鼻子是清醒的,但是他宁愿没有鼻子。除此之外,他的双眼被蒙着,目不能视物,所看见的唯有彻底的黑暗;耳朵里塞堵着东西,耳不能闻外声,所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身体也不再是自己的了,全身都不能动,但是感觉却还在,好像自己是靠着墙坐在地上。
昨晚睡前还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不用说,肯定是睡梦中被人下药迷晕了!唉!小乐心里一声长叹,人类真的是太复杂了,尤其这红尘境中的人都是疯子!哎,对了,小梦呢?得,自己这副模样就别想那么多了,也根本不用想,连我都这样了,她也肯定好不到哪去!当前最让小乐有些不安其实是,以自己目前的处境来推断,下药的肯定是个高手——折磨人的高手!看来这次是真遇上高人了!
闭上眼,想一想,如果突然之间变得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耳不能闻、身不能动,又聋又哑又瞎又瘫,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此时,你仅能听见、所能注意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还身处臭气熏天的地方,想要憋气都不能!
这样的处境之下,时间变得巨慢无比,慢得就像没有尽头……
慢慢地,臭味闻多了,鼻子开始麻木了!蛆的经验是,久处粪池不闻其臭,因为已经习惯了!闻不到臭了,就不用再压制着呼吸了,反正由内自外都被熏透了!过来这么久,可是还没有人来,听着自己那单调到让人疯狂的呼吸声,这等待似乎没有尽头……
慢慢地,连呼吸声也听厌了,甚至听而不闻了,可是还没有人来!要想过得快,那就睡觉吧,可是心里一直莫名地不踏实,睡不着!百无聊赖之下,于是他开始回忆过去,很多以前的场景,很多往时的对话,很多从前的人物都开始在脑子里一遍遍地呈现……
很快,回忆也厌了!可还是没有人来!于是,他转而去数自己的呼吸声,他告诉自己数到一千指定会有人来,可惜数了十个一千也没有人!于是,再数十个一千,还是没人!似乎被捉到这里,就是为了被忘却的!他很愤怒!可是,怒火无处发泄,唯一可伤害的只有自己的心。时间迈着恒定的脚步,走的四平八稳,一刻不能快,一瞬不能移,永远都是一点一点地流逝,永远都没有穷尽……
他想,真不如立时死了,也胜过此刻的无聊,然而无聊只会浪费生命,却并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未知,不知存在于何方何地,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不知身陷谁人之手,不知小梦此刻是否安好,不知等待是否真有尽头……是的,当头脑清醒下来,这些未知就带来了恐惧,恐惧一出,不只度日如年,更是生不如死,而死却又死不得!从一开始的清醒到现在,自己所能控制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这也只比案板上的鱼稍稍好一点,但是鱼是有尽头的!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没有人来,没有穷尽……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没有人来,没有穷尽……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没有人来,没有穷尽……
……
在无尽的等待中,在无尽的恐惧之中,在无尽的绝望之中,突然他却彻底想通了!最终的结局很简单,无非是死!既然连死都不怕,那还有什么可怕!所以,结论是不管有没有人来,都是不用怕的。没有人来,无非是撑个五天、七天,最多十天,渴死饿死;有人来,那说明那人还要施以其他手段进行折磨,所以肯定会在自己被渴死、被饿死之前来。也就是说,看似无尽的等待,也无非就是这几天而已!于是,安下心来,不再惧怕,心一安稳,反而睡着了!就这样,睡一会儿,醒一会儿,不知睡了多少次,也不知醒了多少加一次,总之任它时间无穷尽,自己也都无所谓。
……
终于,十日追杀第六天的夜里,终于来人了!看似漫长无尽的等待终于等到了结束!
来人了,终于来人了!来人手中执着火把,光明自上而下降临。他感觉那人用绳子将他绑住,然后自己徐徐上升,回到了人间。空气无比新鲜、无比甜美,全身的每一份子都在贪婪地呼吸着,肺腑中满是草木清气,他居然醉了!谁会想到,有人居然会醉……空气!加上长时间没有饮食,身体虚弱不堪,他昏倒了。他躺在地上看了一眼夜空,夜幕低垂,星河壮美,那璀璨的星河,胜过人间任何的景色……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觉。
事后,他才知道,他被人关在了一口枯井里。因为井底堆积着几米后的各种秽物,所以才臭得那么没天理!这当然不是重点,重点是枯井中间有专门凿出来的平台,这两天两夜他和小梦一直被关在同一口枯井里,可是彼此都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座茅屋里。昏灯暗影,四下无人。小乐和小梦一东一西被吊在了屋梁上,都醒了,两个人隔了六、七米的距离遥遥相望,虽然彼此都形容憔悴,但都在用眼光向对方示意:我还好,你呢?你要好好的!一时间,两天两夜的困苦也都不算什么了。
就在这时,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自外面走进来两个人——一个老头儿,一个老妇人。就见这二人身躯佝偻着,白发覆顶,皱纹满面,看样子都已有七、八十岁的年纪。老头儿颌下无须,面色苍白,左手拎着一只黑色的野兔,右手捂在胯下。女的左手捂嘴,右手拎着一个笼子,里面铺着干草,不知装些什么。
这二人进屋来,那老妇将笼子放在一边,架起一张铁锅,立即生起火来。而那老头儿则拎着兔子取过一只粗瓷碗放在地上,然后自腰间一摸,取出一柄雪白的匕首。那野兔似乎是已经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咕咕乱叫。小乐就听它说道:“亲爱的,你和女神仙再不出现,我小黑就真的要命绝于此了!亲爱的,小灰,我不想死啊……”哦,原来这是那只一直未露面的公兔子——小黑!就在这时,只见那老头将小黑的脖子对准瓷碗,匕首划过,鲜血激流。看到这一幕,小梦惊得“啊”地一声!小乐看到那小黑脑袋一歪,临死还咕咕了一句:“再见!”
待到小黑血流尽之后,那老头将匕首一转,小黑的脑袋就与身体分了家。再然后,老头拎起兔头转身来到墙边,小乐和小梦这才注意到那墙上挂满各种动物的头颅,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尤为狰狞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