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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无友不如己者

书名:江海寄余生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西鱼惜雨 || 错误/举报 更新/提醒 投票推荐

    天蒙蒙亮,寅时已过。村子里的一群公鸡们又开始赛嗓子了,“喔喔喔喔”声此起彼伏。换作平常,陈夕定会选择直接忽略,继续蒙头大睡。

    可今时不同往rì。他迷迷糊糊地伸了个懒腰,极不情愿地抓过衣服套上,翻身下床。他的衣服大多若不是已洗得褪sè,便是打着补丁,今rì身上穿的这套蓝布衫裤却是有十成新。这是细柳怕他穿些旧衣上学堂会惹人耻笑,特意赶做的。

    胡乱地扒了两口粥,拿起挎包,刚要出门,细柳叫住他道:“别走得那么赶人,早晨雾气重,里面多穿些!吃的东西带了没,可别忘了,不然中午饿了咋办?”说着用纸包上几个馒头和一些咸菜,放进他的包里装好。

    又上下瞅了几眼,帮他整了整衣衫,道:“都要过童子关的人了,还跟不醒事的娃娃似的,衣服都穿得没个正形。”

    陈夕道:“这不是有阿姊帮着整么?”

    细柳道:“若阿姊不在呢?便这般出门了?”

    陈夕苦着脸道:“阿姊啊,我这可是去上学堂,读圣贤书的,又不是去相亲搞对象,收拾得太俊了会引起轰动的。”

    这几个月相处下来,细柳早已经习惯了弟弟的这种说话方式,自己也有些“近墨者黑”,闻言笑道:“哟,我们家小夕这么小便想着相亲了?不得了,要不要阿姊帮你到村里打听打听有没有合适的,给你先定下个小媳妇?”

    乡间民俗,多有定娃娃亲者。村里的大人们也常爱以此逗弄那些半大不小的孩童取乐。陈夕被逗得次数多了,早已免疫。

    听到阿姊这样说,嘻嘻一笑,道:“我是还小,最多也就定个娃娃亲,阿姊你可是快及笄的了。瞧瞧前排的李姐姐,只比你大了还不到两岁,现在孩子都快断nǎi了,阿姊你可得加油了。听说最近隔壁的铁柱哥常在咱们田里晃悠,帮这帮那的很是热情。依我看呐,他这免费苦力挺好使的,为人厚道不说,长得也还行。吃得苦也能扛活,还会下江捉鱼。阿姊你不是最爱吃鱼么?要不我托金爷爷给你说说去,把他招来做我的上门姐夫,咋样?”

    细柳那小脸刷的一下全红了,啐了一口,道:“什么免费苦力上门姐夫的,难听死了!铁柱哥天生就是一幅热心肠,这你还不清楚?他看我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便来咱们地里帮农了几天,你可别往歪处说。”

    陈夕道:“哎,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阿姊,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承认,不要害臊嘛!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很正常的事情!我跟你讲啊,这找男人就跟买水果一个道理,手快才能挑到好的,手慢了,就净剩下一些歪瓜裂枣了……”他满口胡说,细柳听得又羞又气,作势便要打,陈夕一闪,躲了开去。

    二人笑闹一阵,细柳“狠狠”捶了陈夕几下,示威似的扬了扬粉拳,道:“看到没?以后再说这些疯话,阿姊需饶不得你!”

    陈夕“切”了一声,只把细柳的jǐng告当作耳边阵风,那花拳绣腿打在身上,好比是在挠痒般,全不是那回事儿。

    细柳收敛笑意,道:“不跟你闹了,快些上学去吧,学费放在你衣服内兜里呢,今个去了便交给先生,莫要自己给弄丢了。我也该去田里看看,一起出门罢。”

    陈夕翻开衣兜,果然见到几小块碎银,约莫有一两还多。他知道这一两银子大概相当于千多文铜钱,不由暗自咂舌:“这学费也忒贵了点,快抵得上中等农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了。这些银子都是细柳姐从牙缝里省下的吧?”

    他却不知,常言道:“家有三斗粮,不做孩儿王”。读书人若非落魄之极,甚少有去乡镇间教私塾的。这私塾先生虽在乡里乡亲中受人尊重,其实待遇却并不如何高,全指望学生家里每月供些余粮什么的来度rì。

    不过这龚先生却非一般的教书匠。他本是嘉鼎初年的进士,却因看不得官场污浊,辞官不做。因他在杭州一带名声颇著,州镇里便有些大户人家专程将子女送来他门下。龚靖为官任上清廉,归故后生活艰难,且堂上又有老母,为生活计,便收了几个学生。不过他于教学一道,倒是颇有心得,教出好些个秀才。这下求学之人更多,龚先生只得择优录取。水涨船高之下,这费用却是比其他私塾先生高出许多。

    细柳收拾好农具,叫上弟弟,二人走出门,只觉晨曦初照,令人jīng神为之一振。

    细柳正待叮嘱几句,忽听隔壁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扭头一看,正撞见铁柱扛着锄头出来。她想起方才弟弟的话,脸上有些生烫,低低地打了声招呼,道:“牛大哥早。”

    铁柱露齿一笑,一口洁白的牙齿与古铜sè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道:“陈家妹子早,小夕是打今个儿起去学堂么?”

    陈夕对这位救命恩人一直心存好感,也不知是不是处在牛家村的缘由,看到他自己老是会想起《shè雕英雄传》里那脸上写着“很淳很厚道”五字真言的郭靖。或许是因为他们都生有一张值得信赖的面孔。

    不过看老实人发窘却是陈夕少有的恶趣味。这年头,不欺负老实人,欺负谁?

    陈夕故意把音调拉得老长,怪腔怪调地道:“铁柱哥起得好早——!是专程等我姊的不?”说完捉狭地看着细柳,直眨眼睛。

    这句话把二人都闹了个大红脸。细柳着恼不过,却不好发作,气得直跺脚,道:“回来再收拾你!”

    陈夕却半点不害怕,冲他俩做了个鬼脸,脚底抹油,背个书包上学堂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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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夕一路上时而漫步,时而一阵小跑。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单独出门。虽说只有几里路程,却也让他产生些许zì yóu的快感。他虽然讨厌早起,但心底里对能去上私塾还是有几分兴致的。有些像以前离开家去外省读书时在火车上的那种感觉,期待、雀跃,以及……对未知因素的顾虑。

    既然已经决定好好的生活下去,这读书当然得花些心思,好歹得对得住这些碎银子不是?他可不想屡试不中最后闹个回乡务农的下场,更不想学范进来个七十中举——那也太窝囊了些。现在就是不知道科举要考些什么?《四书五经》么?若果是,那可真叫人头疼。

    龙门镇是杭州府的重镇,十分繁华。陈夕到得镇上,只见人来人往,有赶集的、说书的、车糖人的、吆喝着卖冰糖葫芦的,好不热闹。他却顾不上看,径直到龚先生家中。

    昨rì那书僮认得是他,引他进来。穿过大厅,走过一条窄窄的小巷,便见到一间光线亮堂的大屋子。里面摆放着几套书桌,进门便是讲台,有十来个同他差不多大的孩童在玩闹着,却没有看见龚先生。

    陈夕刚才一路小跑,脑门已见汗迹。他伸手擦了擦,心道:“还好没迟到,这头天上课,印象分得挣足了。”

    正想上前跟这些未来的同窗们打下招呼,先混个眼熟再说,却见那帮孩童忽地闪回座位,个个一本正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拿出课本,摇头晃脑地大声朗读起来。

    陈夕正纳闷呢,一抬眼,却看见龚先生拿着一塌书正走过来,顿时恍然,暗笑这“读书之乐”,果然古今如一。

    龚先生进得门来,道:“静一静,我有事要说。”待得安静下来,向陈夕招了招手,让他进来,道:“这是你们新来的同窗,镇南边牛家村的陈夕,大家认识下。”

    堂下一阵交头接耳。

    陈夕昂起头,摆出造型,正准备来个自我介绍吹吹小牛,龚先生一摆手,把两书本递了给陈夕,指着后面的一个空位道:“先坐那吧。”

    陈夕找到位置坐下,发现龚先生给的书一本是启蒙用的《百家姓》,一本是《学而》。

    他知道《学而》是《论语》中的一篇,随手翻了几页。这种从右至左的竖行排列方式看起来著实费劲,还是繁体。所幸书中已带有标点,不用他费神断句。

    “后悔以前香港漫画看得不够啊!”他把书扔在一旁,正自感慨,突然发现有人在扯自己袖子,转头一看,原来是同桌。

    同桌用书挡着半边脸,露出浓浓地眉毛,趴在桌上小声道:“哎,我是杭州府徐家的,叫徐远山,远方的的远,山峰的山。家里排行老六,大家都叫我徐六。你是叫陈夕罢,哪个夕呀?”龚先生今年本只收了十一个学生,这徐远山来得迟些,被排在后面独人独坐,正好生无聊,忽然见来个新人,便打开了话匣子。

    陈夕见这同桌一身锦服,甚是华丽,料想是杭州府高门大户的公子。他嫌“夕阳”兆头不好,想了想道:“除夕的夕,辞旧迎新的夕。”

    那徐远山道:“你住在牛家村,为什么却姓陈呢?”

    陈夕道:“住在牛家村就非得姓牛么?照你这个说法,那龚先生住在龙门镇,不得去掉半边,改叫龙先生?”

    徐远山笑道:“你好大的胆子,敢拿先生说话!”

    陈夕嘿嘿一笑,正待开口,龚先生在上面说道:“翻开《百家姓》,先跟我读:‘朱曹谢王——’……”

    二人忙停止说话,打开书装模作样地跟着读起来。

    龚先生上课时总是故意板着脸,没有一点笑容。一根两指多宽,一尺多长的竹板,横放在讲台上,有些吓人。不过听徐远山讲,那根竹板的使用次数倒是有限得紧,先生私底下还是比较和蔼的。

    “恩,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个‘关系户’。不知道他跟金爷爷讲的‘悉心教导’是从严呢还是从松?”不过用脚脖子想也明白多半是所谓的“严师出高徒”,“美式”教育只不过是个美好的愿望。望着讲台上那根戒尺,陈夕心下不禁有些踹揣,下意识地摸了摸双手,生怕它们有朝一rì会惨遭不幸,被打成肿猪蹄。

    上午有两个时辰的课。龚先生先教学生们识了会字,便开始讲《学而篇》。他的声音虽然因沙哑而显得并不宏亮,但很顺耳,讲讲课文,时不时穿插着讲些孔子的生平事迹,陈夕是听得兴味浓厚。徐远山却不知是早已听惯了先生的声线,不觉新鲜,还是对孔夫子不甚感冒,一直是兴趣缺缺,头往下垂,直yù寻周公下棋。

    陈夕一开始推他几下还有些用处,只是徐远山听不到半刻钟,又开始昏昏yù睡。后来再推他,也全无反应,倒真是“chūn眠不觉晓”了。

    龚先生正讲到“君子不重则不威”这段,一抬头恰好瞧见这幅模样,摇摇头,提声喊道:“徐远山!”

    纹丝不动,只闻回音。陈夕伸手在低下用力一掐他腰眼,徐远山“啊”的一声竖起身来。

    龚先生道:“刚才我们讲到‘无友不如己者’这句话,徐远山,你说这‘无’字在此作何解?”

    徐远山捂着腰,龇牙裂齿地道:“这个‘无’字嘛……”朝陈夕打了个暗号,挤眉弄眼一阵,示意请求支援。

    陈夕想起以前读书时也出过这般状况,心中涌起亲切之意,慢慢垂下头,不让龚先生看到自己的口型,低声道:“不要!”

    徐远山一愣,不要?心想这家伙不会这般不仗义吧?加大暗号幅度,再次求援。

    陈夕以为他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徐远山暗自着恼,有火却发不出,狠狠踢了他凳子一脚。

    陈夕一脸愕然,正纳闷呢,却听龚先生道:“再大声些全屋人都听见了!徐远山,又找周公切磋棋艺了?看你那梦涎,悬空都有三尺了!还有你,陈夕……”他拿起戒尺在桌子上轻敲两下,道:“罚你们两人今天回去把《学而篇》背熟,明天检查!背不得或是被错,板子伺候!”

    背书!检查!打板子!

    晕啊!陈夕一脸悲愤地向徐六同学望去,却发现他也看着自己,咬牙切齿的,满脸愤然。

    我的印象分!陈夕在心里哀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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