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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三尺青锋锈

书名:江海寄余生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西鱼惜雨 || 错误/举报 更新/提醒 投票推荐

    陈夕问明情况,几步路便到了书房外。他轻轻敲门而入,龚先生见得他来,神sè和蔼,指着一张椅子道:“坐。”陈夕便自在对面坐下,两只眼睛骨碌碌的四处张望。

    房里较光明,显得有些宽敞。龚先生身后的壁上挂着一幅字画,书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是《孟子》中的话,陈夕却是知道的。两边红木书架上都摆满了书,眼扫之下,恐怕有成千上万本。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暗道:“果然叫书房!这么多书,如果是通通都学上一遍,恐怕黄土都埋上半截腰了!怪不得庄子那老头儿会说什么生有涯知无涯、有涯追无涯就是个挂,经验之谈呐。”他以前虽也逛过图书馆图书城,但那些地方多是窗明几净,且书籍分类摆放得极开,藏书量虽巨,却远不如在这书房里这般给人的视觉冲击强烈。

    龚先生清咳一声,道:“你这孩子,聪明劲是有的,却也顽皮得紧,第一天来上课,便不甚安分。以后若再这样调皮,可莫要说先生打疼了你。”

    好汉不吃眼前亏,陈夕忙诺诺称是,认错做检查。龚先生见他态度诚恳,微笑道:“这也并非在批评你,只是望你莫要将聪明都用在了小处。其实乡间男儿年少时上树掏鸟蛋、下河捉鱼虾,原属寻常之事。成天调皮捣蛋,rì后也未必成不了栋梁——魏武帝曹孟德,幼时便专爱飞鹰走狗,牵黄擎苍。那些成天死读书不求甚解之人,又不知有多少成了死认书理不知变通的老学究?这读书讲究一张一弛之道,你可得把握好了。”

    陈夕抬起头来,和他目光一触,甚是惊喜。他本以为这些私塾先生都是如孔乙己般的穷酸腐儒,不想龚先生不仅授课别具一格,这思想竟也如此开明,原先心中一丝小小的不安和反感早已消散殆尽。他感觉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想怕几句马屁表达一下由衷的赞美之情,又觉与年龄不甚相符,正恂思间,龚先生道:“陈夕,我问你,你是想学古文经义,还是策论文章?”

    新朝的科考分科极为明细,有童、乡、会、殿四级科考,大致分“文、史、兵、策、杂”这五科。

    文指诗词歌赋,史即史书经典,兵是兵法韬略,策乃策论文章。其中文史不分家,这二科进士多是入翰林院或国子监,兵法科是由兵部统一安排,策论三甲则大都外放地方,出任一方父母,这几科联系密切,分工却各有不同。而那杂学科是单独列出,也不必参加四试科考,但凡是有一技之长与国有用者,或木工机关、或冶铁铸剑、或问吉卜凶、或治水算术,均可自荐,经工部考核后量才录用。

    本来学生选科,应由先生与家长商量而定,但陈夕家境特殊,龚先生便先问问他自己的意思。

    这些科目陈夕有的了解,有的却不大清楚,龚先生一一细细说明后,陈夕不禁心下踟蹰。

    按常理,听到这些他应该笑逐颜开心花怒放才是——对于一个知晓李杜苏辛的现代人而言,随便抄两首小诗艳词博个功名岂非信手拈来之事?若运气够好,说不定还可藉此打动某位绝世佳人的芳心,来个高官美人尽在我手,书写一段穿越佳话。

    但陈夕是有苦自知,他可没有那种闲来无事就抱本《唐诗三百首》吟诗颂背陶冶情cāo的特别爱好,能记住的也就是一些脍炙人口的名篇名句,资源有限,可说是用一句少一句,要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好钢得用在刀刃上。更何况抄袭诗词也得应景,不能时间地点人物都不分,随便在某个江某条河送个什么友人都深情地吟出“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样会搞得围观的群众们非常纳闷。

    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历史虽然走向了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可是谁知道文化界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陈夕对待抄袭这码事一向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靠复制古人名篇装诗圣树立光辉形象的想法也一直诱惑着他。可他最为担心的是,万一这个世界真有李太白、苏东坡呢?人有脸树有皮,那自己屁颠屁颠地跑出来吟这些人尽皆知的诗篇,以后还活不活?

    所以说不是不想抄,而是不敢抄,特别是不敢在未弄清楚状况前就冒然去抄。

    要知道,项少龙的“诗词追女**”,一直是让他既嫉且羡的。

    诗词歌赋既被否了,史书经典就更对不上胃口。纸上谈兵是蛮有意思,可真要上战场,他又怕苦怕疼怕被俘虏怕成烈士。这个策论嘛,还有点想头……大学时好歹参加过几届辩论赛,夸夸其谈,吾所擅也,以后捞个县长当当,小受贿一把,整个百来亩良田、娶几房媳妇、养几个丫鬟、吃香喝辣……恩,再把细柳姐接过来,合家团圆……

    陈夕思虑半响,怀着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道:“先生,我愿学那策论文章!”

    龚先生“哦”了一声,道:“为何呢?你若学那古文经义,以后入翰林院,进国子监,既可饱读圣人诗书,亦可治学育人,比那为一县小令,要光宗耀祖得多。”还不必枉受那官场的乌烟瘴气。这句话龚先生见陈夕年幼,却是按下不说。

    陈夕不以为然,去翰林院当个侍讲、编修什么的说起来是很舒服。可人在京师、天子脚下,多少双眼睛看着,以自己的zì yóu散漫,保不准哪天就被人上本参书给罢了官。丢官是小,若是以“放浪形骸,有失朝廷礼仪”之类的罪名被流放到什么宁古塔为奴可就惨坏了。还不如在个天高皇帝远的地儿做做小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偶尔“鱼肉”一下乡里,过些“农妇山泉有点田”的安稳rì子,岂不爽哉?

    这些小心思自然上不得台面,不可明言,陈夕迟疑道:“学生若说出缘由,先生可不要笑话。”

    龚先生道:“直说便是,学成文武艺,贷于帝王家,我又怎会笑你。”

    陈夕神情一变,面sè陡地沉重下来,站起身来,压着嗓子,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深沉,道:“先生知我来自乡间,自幼父母双亡。这几年渐渐晓事,看村民们每rì早出晚归,拼了命的劳作,忙上一年到头却连顿饱饭也吃不上,要是碰上饥荒灾年,更是难以生活。学生虽然驽钝,却也知道天下并非只有牛家村一处地方在受穷。我学那策论文章,只盼他rì若能高中,得任一方县令,虽不如进翰林院光彩,却能为那些终r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自陈夕得“病”以后,家务农活全由细柳一手cāo持,他又什么时候体会到了农民之苦?便是田间也去得极少。只是靠得多年积累下来“农村穷、农民苦”的印象,编出这些话来做由头,心中却想:“真有这么苦?饥荒年真会发生人吃人?”想想那些虽然穷却从骨子里洋溢着生活热情的村民,竟是不敢确定。他低下头去,眼角偷偷观察着龚先生的神sè。

    龚先生没想到一个十一岁的孩童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怔住了。这似乎勾起了他某些异样的情绪。

    他缓缓闭上眼睛,默然良久,像是说给陈夕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很轻,很慢,也很低沉,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昔年我为官之初,也是存了为民请命的念头。只可惜jiān佞当道,上下沆瀣一气,任你再锐利的三尺青锋,在新朝官场这个大染缸里也会变得锈迹斑斑,莫说伤筋动骨,便是要刺穿一寸皮肉,也是千难万难。

    是嘉鼎一十七年六月,黄河发大水,决堤淹了十一个县,难民无数,哀鸿遍野。我时任开封知州,觉得事有蹊跷,便上书请旨彻查。一查之下才知,朝廷拨得几十万两治河专款早已不翼而飞,账册也被付之一炬。开封河道,已整整三年不曾修整。就在办案期间,小到河道衙门,大到巡抚台,更是人人诘难。如此大的贪墨案,最后竟只斩了两个七品小吏算数,赃银也没了下文。

    国库空虚,朝廷的赈灾粮拖到七月中旬才运来。一个半月来,又不知饿死了多少难民,更不知多少户人家家破人亡。那些高门大户,不思救人,却忙着低价收购灾民的田地,为富不仁……”

    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发颤,难以自抑。

    书房中似乎突然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悲悯气息。

    嘉鼎一十七年,乙亥年,开封柳河镇陈家村,也在其中。

    刹那间陈夕感到很压抑,一股淡淡的悲哀在心头散开。他的面上却未流露出一丝不忍之sè,也许是贪官jiān商的种种龌龊不堪让他觉得麻木。上下五千年,翻开史书,一页一页的一路读下去,你可能告诉我,又有哪一朝哪一代不曾有贪墨?

    杨国忠、刘瑾、和珅……这一个个传说中的名字,千百年后,仍凝固在后世的传说中,供万人唾弃。除去他们,更不知还有多少有名的无名的贪吏们被淹没在漫漫历史长河里。

    吏治,治了已有千年,可结果如何?国之硕鼠依旧层出不穷。

    所以即使在自己的那个年代,老百姓们也会怀念包拯,怀念海瑞。

    龚先生忽然笑了起来,一拍脑门,道:“居然跟你说这些话,我真是糊涂了,你虽然知晓事理,毕竟还是个孩子,有许多话,是听不大懂的。”

    陈夕也笑了,他也差点忘了自己还是个孩子,应该轻松起来。那些烦心事他管不了,也轮不着他管。

    龚先生道:“既然你有了入仕为民之心,这是好事,当然也由得你,更不会笑你。可世间万事,变化万千,并非有心便可成功。世事艰难,往往知易行难,陈夕,你可得记住了。”

    陈夕点头受教,龚先生笑道:“以后私底下,便称我老师罢,现在我们开始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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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PS:“沆瀣一气”中的“沆瀣”指唐时的崔沆、崔瀣,但本书历史背景下,也未必不曾有此二人,各位看官勿用太过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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