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众人片刻时间思索消化后,我解释道:“其实叫匠师们过来,也只不过是想听听他们的建议,决定还由我们来做。在座的各位没有哪位敢说自己比工匠们还熟悉他们的业务吧?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凡事必须要有依据,我们不能光凭自己的想象来做决定。如果不充分听取工匠们的意见,恐怕我们做出的决定就是错的,是要耽误大事地!圣人尚且不耻下问,我们就是听听又能如何?说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不知各位是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连番教导后,众人的潜意识中都已经接受了我的观点,只不过要马上转这么大弯还有点困难,因此会场一片寂静。我当然知道要这帮心高气傲的家伙马上转变有些困难,早就为他们选好了代言人,不用说又是我那可怜的君悦贤侄。
张君悦接到我的暗示之后,只觉得嘴里发苦,心想:“今rì定是犯了太岁,否则怎么净轮到自己担当这些苦差事?”但思来想去觉得我说得颇有道理,因此一横心道:“方才叔父所言极是,君悦赞同让匠师们列席会议。”
有了开头便好办多了,剩下的众人也都痛快地表示赞同,看着赵雷我不无调侃地道:“大家可都得说真心话啊,可别说本公子以势压人。”此言一出众人都笑了,会场中的紧张气氛当时便为之一松。
当下我便命方农再去请外面等候的匠师们重新入场。那些匠师们经过刚才一闹都有些胆怯,一个个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悄无声息地坐到了指定的位置上。看到匠师们的表现我摇头苦笑,经过刚才那个插曲,这些个见了衙役都会害怕的匠师对这些官员和将军们肯定畏惧之心更重,今天恐怕指不上他们了。可惜吴老近rì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如果今天他能出席,那事情可能会好办得多。罢了,凡事都有个过程,慢慢适应吧。
随后会议的进程果然如我所预料的那般,这些工匠们的jīng神恍恍惚惚,连我们说什么恐怕都没有听进去,更别说能提些什么有用的建议。不过能到这一步,已经让我颇感欣慰,毕竟能让这些匠师参加会议就已经是一大进步,等于在众人等级森严的思想硬壳上凿了个小洞,假以时rì扭转大家心中的一些错误看法并非没有可能。
但之前行事的cāo切和不够缜密也让我受了不小的教训。长时间不曾经历过这种场面,有时看事物还是不够深入,犯了经验主义和理想主义错误,有点想当然耳。就拿这次的事儿来说,我只看到了丁毅和张君悦等人开明进步的一面,却忽视了古人心中那种根深蒂固的保守思想,天真地把丁、张等人表面上的和蔼态度当成了发自内心的认同,险些铸成大错。幸好现在提早地让我认识到了这一点,能够让我jǐng醒——如果rì后不在这方面加以注意,恐怕还会吃更大的亏。
虽然会议没有决定什么具体的事项,但大家一致认为其他各项事务进展顺利,已经到了该建立工场的时候了,即便是态度相对保守的张君悦也赞成这项动议,看来时机真的已经成熟,于是我一面宣布会议结束,一面要求工匠们回去仔细想想,待下次会议的时候将抽出专门时间听取他们的意见。经过一段时间的会议,工匠们此时都已经回过神来,有几个机灵的知道此举可以大大提高他们的地位,忙喜不自胜地答应下来,然后依次退了出去。
等工匠和列席会议的小吏们退出之后,我把丁毅和张君悦等人留了下来。众人见状都颇为诧异,概因大家都知道我做事干脆,既然已经宣布散会又为何将众人留下?以前可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正当众人惊疑不定,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的时候,我开口道:“今rì把大家留下来,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想宣布一件事!”众人见我虽语气淡然,但面上却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心知此事绝对非同小可,因此都凝神屏气准备听个仔细。
见大家都等得发急,我也就没有再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地道:“从下次会议起,我就不准备参加了!到时候便由丁大哥主持会议,君悦为副,凡事由集体做出决断!”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而后便是众人互相之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声,显得很是慌乱,因此丁毅当即站起来道:“公子,眼下这里事业刚刚起步,可以说是百废待兴!如果没有你在这里坐镇,我们一下子怎么能抓得起?如此一来必将耽误大事,还望公子对这个决定详加考虑才是!”
我伸手示意丁毅坐下,然后就厅中扫视一圈,目光所到之处顿时鸦雀无声,见大家都对丁毅的话点头认可,遂苦笑道:“丁大哥所虑小弟怎会不知?然而京中事情突有变化,非得小弟亲自回去不可,这一去没有几年的功夫根本难以脱身,因此小弟才想把这里的各项事务托付给丁大哥负责。”
见大家仍难以释然,我又安慰道:“其实丁大哥也勿需担心,你的能力和威望足以担当此事,只要放下包袱尽你所能,定可挑起这副重担。何况小弟一时半会也不就走,至少还会在这里逗留两三个月。之所以这么急着请丁大哥负责,无非是想未雨绸缪,免得事到临头慌了手脚。在这两三个月内,各项事务都由委员会议决,结果报我知晓便可,如有不妥,小弟自然会与大家另行商议,便当是为了今后的预演吧。”
丁毅想了又想,还是有点担心,于是问道:“不知京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必须要公子亲自回去?难道以丞相大人之能,还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情?”
这话其实问得不妥,言语中隐隐有质问之意,我知道丁毅是为了这里的事情负责,因此并不在意,道:“前几rì我接到家父密信,据悉新皇有意选拔我大唐境内高官子弟集体就学。家父身为当朝丞相,自然当以身作则,所以我必须得在开学之前赶回京城!虽然此事尚未最后决定,但依家父信中所说,也就是这几个月内的事儿,因此不知哪一天小弟便要回京。”
众人听了都暗自嗟呀,却也无可奈何。虽然可以说在座的都已经上了张家这艘大船,有了不轨之心,但眼下毕竟是李姓天下,皇帝的旨意是决不能违拗的,否则便成了公开欺君造反。以张家目前的实力,当然难以承受这样的后果,所以我回京是必然的结果,无可挽回。
思索半天也没有好主意,众人无奈之下只好接受了这个现实,只有赵雷心中不忿,恨恨地道:“唉!也不知是谁出的鬼主意,偏偏皇上就信了他。还真会挑时间,弄得我们这里好好的事情大打折扣。”大家听了掩口暗笑,这个活宝还真敢说话,幸亏屋内都是自己人,否则还了得?丁毅连忙喝道:“赵雷!仔细自己的嘴,不要为公子和大家惹下祸端!”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因此又闲话几句便散了。走出门外,丁毅朝张君悦使了个眼sè,两人一直跟在我身后。我心知二人生怕责任重大难以承担,因此便笑问道:“怎么?丁大哥,君悦,你们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担心?”
丁毅闻言与张君悦对视一眼,苦笑道:“公子,我怎么可能不担心?这偌大一片基业交到我们手里,恐怕以后rìrì夜夜都难以安眠了。”
张君悦也在一边附和,“是啊,叔父。若是其他的事情也还罢了,可此事毕竟关系到张家……,丁将军我们又怎能泰然处之?”
“此事易也。”我头也没回地继续向前走着,边走边饶有兴致地观看山谷内rì新月异的景象,直到两人都快忍不住的时候才道:“丁大哥和君悦只需记住两条便可!”
“哪两条?”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第一,集思广益,切忌偏听偏信!”我扔掉刚才顺手拔起的杂草,转过身来盯着二人道:“其实还是刚才会议时的那句话,人非生而知之者,不可能什么事儿我们都知道,都考虑得很详尽,因此在做决定前一定要广泛听取意见。不论好坏,不论赞成与反对,只要是能有所借鉴,都要认真考虑,千万不可只听信一家之言。”
话刚出口二人便眼前一亮,他们都曾是独挡一面的人物,仔细思索之下当然能理解其中的好处。事实上他们也曾自觉不自觉地采取过这种方法,只不过从未上升到理论的高度上来加以重视,此刻听了这句话便如晨钟暮鼓振耳yù聩,连连点头。张君悦急忙追问道:“那第二呢?”
“第二,如果经过深思熟虑确认正确的事情,那便要果断决定,不管阻力有多大也要实施到底。”来回踱了几步,我道:“不知有句话你们听说过没有,“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也不一定大家赞同的事情便完全正确。正像刚才会议中我提到的,数百年来人们都重士、重农、轻工、轻商,可事实上士农工商都是国家不可缺少的部分,大家习惯上的认识偏偏都是错的。因此丁大哥和君悦一旦决定要做某件事,那就一以贯之,千万不要半途而废!当然,明知自己错了也不改正更不可取,但只要是正确的,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底,急的不行就缓行,只要朝着正确的目标前进就肯定能成功。”
丁毅和张君悦两人互相看了看,面上都带了一丝兴奋,丁毅笑道:“有了公子这两句话,我和君悦心里就安定多了。”
“还有,丁大哥和君悦不妨试着制定些计划,长期短期预备做什么可以按顺序列出来,《礼记·中庸》中不是说嘛,“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有了计划就不至于事到临头象个没头苍蝇般到处乱撞了。”
“是,谨遵公子(叔父)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