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灰蒙蒙满是水汽的世界里爬起来,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让他体温降低的同时,感到了一丝因为身体麻木而带来的轻松感。
ri出浑身是伤,连走路的姿势都变得诡异了。虽然知道在这个大雨倾盆的世界里受的伤都是假的,但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感,连暂停下来喘口气都没有的恐惧感,却是真实存在的。
这令人窒息,连绵不绝的痛苦,锤击着ri出的jing神,考验着他的意志。
他站起来,举目四望,四周水汽弥漫,能看见的距离近到就在脚边。ri出大口地喘息着,雨水顺着他的喘息流进他的口腔,他大口地吞入略带咸味的雨水,让冰凉的感觉直到他的胃部,用冰冷和麻木浇灌着他身体里燃烧着的痛苦,以此来得到一丝平静。
他紧张地观察着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红衣服的男人就会从某个地方冲出来,举着大刀要将他大卸八块。
第几天了……
喘息着,ri出已经疲倦到连时间都记不起来了。从定恩离开之后,他每天都会出现在大雨倾盆的世界,在这里被癫狂的,力量强大的暴雨追杀。
因为第三阶,变成剑。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杀了暴雨,要么暴雨杀了他。两个只能留一个,残酷的选择。ri出吞着雨水,感到胃部一丝抽痛。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他原本认为他和暴雨已经是密不可分的伙伴朋友,却没想到走过第一阶,第二阶,等待着他的是如此残酷的选择。
只是现在不是感伤这些的时候。
ri出忽然感到背后的雨点好像变小了,连忙转身,看到暴雨狰狞的脸已经近在咫尺。他大叫一声,举起手臂反击,却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再看他的一条手臂已经被暴雨齐肩砍断了。
鲜红的血顿时喷出来,染红了一小块均匀落下的雨滴。
红色让ri出心头一紧,他大喊一声,闻到水的气息,从暴雨的世界里苏醒了过来。
喘息着。ri出一手捂住胸口坐了起来。
刚果河的夜晚清凉但十分cháo湿。金刚船午夜时分会停下来稍作休息,此刻巨大的舢板随水摇摆着,伴着温柔的河风让人感到了些许安慰和舒服。
“你的热病还不见好吗?”一个青涩的声音传过来,随后ri出被一个单薄的臂膀抱了起来。抱住他的人,送来一碗清水。ri出贪婪地喝光盘子里的水,在黑暗中看到安抚着他的年轻人清瘦的轮廓,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等到了下一个村子,我去给你买点草药。”年轻人把ri出放到干草堆出来的靠背上,关切地对他说:“我小时候发烧,妈妈给我买来几种刚果河沿岸常有的草药,我吃了就好了。你也一定会好的。”
“嗯。”虽然知道自己得的这种“升级综合症”不是吃几副草药就会好的,ri出还是善意地点了下头,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看到ri出点头,年轻人露出笑容,问了ri出一句,在帐篷里点燃了一根树蜡。
树蜡是刚果河沿岸的特产,来自白蜡树。在树枝里穿上棉质的引线,一根树蜡便可以带来几小时的微弱光芒。
年轻人点燃树蜡,拿了个小本子蹲到ri出身边。
ri出习惯性地想要接过小本子,却突然发现他的左手动不了了。怎么会这样?忽然间,他回忆起方才在暴雨的世界里发生的事情。
暴雨砍断了他的左手,所以他的左手……
恐惧声息地摸上ri出的脊背,原本以为那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受再多的伤,流再多的血都不会带来器质性的伤害,没想到这一次他的手居然就不能动了。
那么下一次呢?
我会不会就此死掉?
陡然间,ri出感到恐惧,此时他注意到年轻人望着他一脸狐疑的样子,为了不让他担心,而强作镇定地笑了下,用右手接过了他手里的小本子。
小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很多的字,字很丑,语法还不通顺,看上去就跟一个小孩子写的一样,不过ri出知道这是年轻人的妹妹,一个十八岁的成年女人写的东西。
“再给我读一遍好吗?”年轻人可怜兮兮地恳求道。
ri出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这么粗的神经,一条手臂没了,居然还能在这里安然自得地给年轻人念书。不过没多啰嗦,下一秒他就点了点头,念了起来:“哥哥,我在这里一切都好。饭给吃,饱了。你不担心,我饱了。”
“哥哥,今天天气好,我穿衣服,在凉台上,看到鸟。鸟白,是云雀。它叫声好听。我喂它,它亲我,我开心。”
“哥哥……”
ri出念着本子上的字,年轻人脸上露出安心的表情,半躺在ri出的身边,望着头顶军绿色的防水布,安静地等ri出念完。
时间在树蜡微小的火光中缓缓趟过,等ri出念完,天已经蒙蒙亮了。
年轻人看到防雨布外渐渐亮起来的天空,忽然一个轱辘爬了起来,一脸歉意地对ri出说:“我真是要死,又害你不能睡觉了。你病这么重,我还麻烦你,真是要死,要死!”
看到年轻人自责的样子,ri出摆摆头叫他不要太过放在心上。
年轻人看到ri出和善的样子,露出感激的表情,小跑步地钻出帐篷,从外面带了些冒着热气的菜糊糊回来,送到他的口边。
ri出闻到碗里黄绿色的糊状物的味道都想吐,不过还是勉强自己把碗里的东西吃掉了。一方面,他知道他需要能量,现在的他能量消耗相当大,体重正在一天赛一天地降低。另一方面,他不愿意拒绝年轻人的好意。
防水布搭出来的小棚子里弥漫着一股恶心的酸臭味,别说人,连虫子都不愿意爬进来。
ri出知道那是他的味道。他已经在这个yin暗cháo湿的地方不知道待了多少天,身体虚弱,再加上每天将近二十个小时的昏迷状态,他吃喝和大小便都在这里面,肮脏的皮肤表面覆盖着一层油乎乎的黑色物质,好像已经深入了他的皮肤,和他融为一体了。
定恩走后,这些时间以来,都是这个年轻的混血儿在照顾自己,他几乎一步不离地守在ri出身边,没有他,ri出想象不出昏迷不醒的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谢谢。”想着这些,ri出感激地说了句。
年轻人立刻不好意思地猛挠头说:“照顾你是我的任务。”
“哼……”ri出笑了声,没再说什么。他听到过船长骂人的声音,知道年轻人是因为混血儿的卑贱身份,才被派过来照顾他的。
即便不情愿,年轻人却从未迁怒于他,悉心照料着,就好像他是他的亲人一样。
“你说……”年轻人话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
ri出鼓励地冲他笑笑,主动问:“怎么?”
“你说我还能见到妹妹吗?”年轻人抬起头问。ri出知道年轻人的妹妹已经被卖掉了,而不知道如何回答。
而很明显,年轻人对他说也不是真的需要他回答。
“只要攒够了钱,赎回妹妹,就能再见到她了。”年轻人自言自语地说,回头看了眼防雨布外,见到有阳光射进来。
“天亮了。”年轻人看了眼防雨布下的金色光边说:“我扶你出去走走。”
听到他这样说,ri出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在这个棚子里,他时刻都有要窒息死亡的错觉。痛苦地摇了摇头。他渴望外面的鲜空气,渴望看到阳光。
“好啊!”
爽地做出回答,年轻人过来扶ri出。ri出勉强着站起来,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身上都是脏东西,挂在腰上裤子黏糊糊,苍蝇和飞虫围着不停地转。ri出还从没这样感到自卑过,但是被苍蝇和飞虫围绕的他,真的很恶心。
“还是不要了吧。”ri出改口道,却话没说完就被年轻人扛起肩膀,一瘸一拐地带着他走了出去。
ri出力反抗,于是也只能如此,艰难地随年轻人走出去,金刚船的清晨是一派生活气息。
舢板zhongyāng的货物两边帐篷外是一个个形状各异的简易厨房,随船而居的人们正烧开今天的第一壶开水,煮好今天的第一份热粥。
水汽,刚果河两岸密林里的树木之气,混合着食物的芬芳以及人类身体发出的臭味,交织成一条气味的河。
大河之上,舢板上处处炊烟袅袅,船头几个男人正光着身子用姜黄色的河水擦拭身体,河水泛着金光,金光模糊了男人们的身影,他们洪亮的声音却随着划过天际的飞鸟一同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农妇们在自家的炉灶边做着刚果河上特有的食物,ri出看到ru白色的淘米水从农妇粗糙的手指尖流过,恍然间感到了一股敲击心脏的力量。
两个脸上挂着酱色汗水的孩子跑过来,跑到ri出身边,猛地闻了他一下,做出猪鼻子的鬼脸,大叫着“臭臭!”跑开了。
年轻人才要追着小孩子骂,孩子的母亲就粗声粗气地一把将孩子扯了过去,打了下屁股又塞了块饼说:“叫你不听话!他生病了!”
ri出才要感到些许不好意思,孩子又跑了过来,手里拿着块才烤好的饼递给了ri出。
ri出接过还有些许烫手的饼,再抬起头来看到大河之上,连绵的舢板上洗澡烧饭,追打欢笑的众人,看着挂着汗水黝黑的脸,穿过淘米水泛滥着的阳光,陡然间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对他说:“睁开眼睛吧!ri出!”
睁开眼睛,ri出睁大了眼睛,让面前的一切涌入他的身体。
这是……
生命!刚果河上蒸腾着燃烧着的生命!
睁开眼睛吧!ri出!
ri出咽下一口唾沫,再一次听到那个声音的呼喊。
他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但是他知道那是来自他身体深处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