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yīn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又为几何欢?……”嗓音洒脱,清越,带着几分放荡不羁,闻之如饮甘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武夫看了一眼杨老头儿,上前接过他怀里的小丫鬟,开口问道:“来人是谁?”
“小辈而已。”
“老头儿,你不会就是所谓的隐世高人吧?”
杨老头咧嘴一笑,露出了他那口大黄牙,“一般高。”
武夫的眸子中有光芒闪过,开口问道:“有多高?”
“勉强入了三层楼。”杨老头直起了身子,看向他口中所言的小辈所在。
这是一个道士,因为他穿着一身道袍。道袍很干净,头发用一根紫sè的发带束起,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青翠yù滴,唯一比较玄幻的,是他身在空中,脚下踩着一枝桃花。
既然有桃花,他自然也来自东方。
道士长得很俊俏,俊俏到武夫想在他的脸上狠狠跺上几脚。他向着那个刚才大放光明的院子望了一眼,然后他取下了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一口酒。他很骄傲,骄傲到他开口骂了一句:“好一头笨牛!”
他不曾向下方看过一眼,就像是雄鹰不会去俯瞰蝼蚁,人类不会去注意尘埃。而下方的人在他眼里,尽数为蝼蚁。
自称勉强入了三层楼的杨老头儿终于挺起了身子,他的身形不再佝偻。此时此刻,他便是高人。
虽然只是一身单薄的青衣,但却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用武夫的话说,就是装了好大一个逼。
这个装逼的老头儿瞥了一眼那个道士,开口道:“那间道观来了个道士,你们还要藏头漏尾到何时?”
西方有座山,山上有座寺。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此山无仙,却有尊佛。所以,山是灵山,寺名,大雷音。
大腕儿、大神都要摆架子,所以来的自然不是那尊佛,而是一个小沙弥。
与那个道士相比,这个和尚的卖相要差得多。他很胖,胖到一笑之下两只本就不大的眼睛变成了一条线。
小和尚红光满面,嘴角油光发亮。武夫敢发誓,他看到了这家伙嘴角的那根鸡毛。
小和尚擦了把嘴,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开口道:“九指见过施主。”
武夫此时才注意到,这个胖胖还带点儿小可爱的小和尚只有九根指头,缺了根食指。
小和尚胸前带着一串佛珠。一躬身从怀里掉下了一个还剩一半的鸡腿。他赶忙把鸡腿捡起来,用袖子擦了两下,塞入怀中,道了声:“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神情庄严肃穆,似是在弘扬佛法。
道士嗤了一声,笑道:“原来是个酒肉和尚!”
小和尚施礼道:“道友请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道友着相了”小和尚双手十指紧扣,食指伸出相接,中指覆于食指之上,成大金刚轮印,默念降三世明王心咒,金光璀璨,佛光大盛,从小和尚的怀里钻出一只只有一条腿的小公鸡。公鸡扑棱着翅膀,虽然只有一条腿,但仍旧跑的飞快,向着周掌柜的酒楼而去。
“哈哈哈,好一个小和尚,合我胃口。”杨老头儿双眼微眯,放声大笑。
小胖子和尚神sè微变,小胖脸爬上了一抹红晕,羞涩道:“施主,其实小僧还是比较喜欢女施主的。”
“哈哈哈,你爹应该是道济和尚吧。”杨老头儿遇到这个活宝,心情很好,一点也不顾大和尚生了个小和尚是如何惊世骇俗。
“施主人认识我家老头子?”小和尚瞪大了那双睁不大的小眼。
“我就知道,果然是那个疯颠和尚的种!”杨老头儿开口道,“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不过尽数是小辈,可是这世上都忘了我杨飞熊?!”
木易为杨,渭水飞熊。
“大宋兵家司马纵横见过杨老前辈。”二十余岁,脚踏实地,步行而来,未曾披甲,却有一种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雄浑气势。一杆生了锈的铁枪,长有丈余,未辔红缨,愤余烈。
“大唐京都,杨家,杨玄感。”佩甲,陌刀。只有十二三岁,线条刚硬,面容冷峻。为战而生,为战而亡。就像杨家的宿命。
“剑冢,十三。”也是一个年轻人,一身玄sè长袍,身无长物,只是捧着一柄剑。不是负于身后,也不是配在腰间,是捧在怀中。如此年纪能在剑冢中拥有代号,也勉强称得上是三十年一出的天才了。
杨老头儿双手后负,咧嘴一笑,大笑道:“既然来了,总要做过一场,付出点儿代价,也让你们家的那些个老头子知道,我这头老熊罴没死,即便是缺了把剑,骨头老了、松了,照样能打你们个满江红!”
气势这玩意儿,还真的存在。武夫在这一刻就感觉到杨老头儿身上的王八之气乱放,颇有点滔天跋扈的意思。
“前辈,我只是吃了只鸡,来这凑凑热闹,再说你和我家老头子不是故交吗?杨老伯,你们打你们的,我就不搀和了,嘿嘿……”小和尚打断了杨老头儿还未释放完的王八之气,杨老头儿感到很不爽,屈指,弹出。小和尚那油光发亮的脑门儿上便多了个疙瘩,晶莹剔透,甚是诱人。
小和尚哎呦一声,捂着脑门叫了起来。
“退到一边去!”杨老头儿冲小和尚喝了一声,小和尚不再叫唤,伸手结了个大金刚轮印,在脑门上抚了抚,疙瘩消失不见。小和尚冲着看着自己的武夫挤了挤眼,两人本就年龄相若,小和尚便走到了武夫旁边,一屁股坐到了石凳子上。道了声佛号,眼观鼻鼻观心,准备看一场好戏。
而无论是从东方那间道观而来的道士,那大宋兵家传人司马纵横,亦或是大唐京都杨家杨玄感,剑冢十三,全是年轻一辈佼佼者,皆是人中龙凤。除了这个胖胖的酒肉和尚因为年纪太小而弱了些,余下诸人就算还没有踏进那层楼,也是九品上高手。
除了此时王八之气大发的杨老头儿,世上能让这些人成围攻之势的就算两只手数不过来,再加上两只脚总是差不多了。
道士取下了腰间的酒葫芦,畅饮了一口酒,因为喝得太猛,脸上浮现了一层红晕,像是涂抹了胭脂。
司马纵横扬起生了锈的铁枪,挽了个枪花,枪尖斜指,愤此生之余烈。
杨玄感拔出背后所负陌刀,他只有十二三岁,而陌刀几乎和他一般高,所以显得有点怪异。普通陌刀开双刃,而他的只开单刃,刀锋犀利,不饮血不归鞘。刀锋所指,将心所向。
剑冢十三的剑始终未曾出鞘,他的右手浮于剑柄之上,大拇指扣住剑柄,左手捧剑于怀,神情冷漠,剑眉斜挑,目中jīng芒闪烁。
杨老头儿仰天长笑,浑身气劲鼓荡,衣袍飒飒作响,此时他不再是那个有点儿猥琐的杨老头儿,而是杨家一头熊罴。
渭水飞熊。
他缺了把剑。
那把剑留在了南越剑冢。
所以,他后半生,不曾用过剑。
他闭上了双眼,左手后负,右手轻出,道了声:“借刀!”
大唐岭南。大唐帝国唯一的异姓王宋缺用刀,所以他便是天刀。
越王府邸,磨刀堂外,大槐树冠之上,有人立于其上。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像是蝼蚁啃到了雄鹰的肉。
有人借刀,借的自然是他的刀。
渭水既然能集百年之力出了这头熊,自然有资格用他的刀。
他哈哈大笑,酣畅之极,如同刚看到的那只仿若被狗啃的只剩半拉而此时已然消失的月。
大手一挥,流光一闪。
杨飞熊的右手之上多出了一把刀。
那是宋缺的刀。
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