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没落
时光匆匆，距离嘉靖四十三年福州戚家英雄会（之后江湖上称戚继光上任福州举行的那一场宴会）已经过去了数十个chūn秋，曾经辉煌之极的
戚家似乎终于到达了顶峰，老天似乎看腻了戚家的风光无限，万历十一年，一直大力支持戚继光的内阁首辅张居正逝世，戚为杨四畏所排斥，
先是调任广东，后又被诬陷夺职。部下的将领胡守仁、王如龙、朱任、金科等人也受到革职或戍边的处分，罢免将军一职，逼迫回乡。郁郁不
得意整rì只是以酒浇愁，与江湖草莽为伍，rìrì年年过去，曾经意气风发的抗倭英雄也渐渐江河rì下，万历十五年十二月初八rì，卒于登州。
戚继光毕竟战功累累，死后万历追加谥号武毅，长子戚祚国袭“登州卫指挥佥事”，升济南府掌印都司，次子戚安国荫“锦衣卫指挥”，早
夭，遗留有一遗腹子名曰“云峰”，时方十二岁，云峰又有三叔昌国，荫“锦衣卫指挥、都督府都督同知”；赠“骠骑将军”赠蟒玉佩绣chūn刀
，昌国又有三字：盘宗、显宗、振宗，分别都在十一、二上下，又有四叔戚报国荫“锦衣卫百户”，赠“骠骑将军”、五叔戚兴国，荫“锦衣
卫指挥佥事”，赠“昭勇将军”。其中，指挥佥事为正四品，掌印都司为一省掌兵最高机构；指挥使是锦衣卫最高官职，正三品，戚安国英年
早逝，指挥使由其弟戚昌国承袭；百户是为正六品，是以戚继光死后，戚氏后人身在朝廷之中虽称不上是举足轻重但凭借着戚继光名头和锦衣
卫威名，无论在朝中朝外也算是占据一席之地，但也仅仅是不受外人欺辱而已。
这rì，登州老戚家府邸内（福州戚府已经在戚继光被罢官后抄了）一桌子围着坐满了人，首位的正事当年风度翩翩的长公子戚祚国，而现今
已是一个成熟稳重的中年男人，分坐在下首的分别是戚家老三、老四、老五，那老五下首又坐着四个少年，又有几个年纪比戚祚国还要大些的
人将圆桌正好围了一圈，却不见那戚家的一个妇人，想是这一桌子上要不便是后人要不便是亲信，即使几个服侍的丫鬟也被戚祚国打发的远远
的，沉默了良久，那老三戚昌国最先忍不住道:“大哥，你怎么看？”那戚祚国以指节敲击茶盏，突然问下首一容貌苍劲的老人道：“管老哥，
现如今我戚家军情况如何？”那姓管的老者曾是戚继光的部下，虽然戚继光后半生穷困潦倒，但戚家军的威名并没有因为戚继光的去职而低落
，以戚家军为种子的浙兵一直是明后期国防力量的主力，而戚家军更是以自嘉靖三十八年戚家军成军到万历十一年戚继光去职，击败的敌军总
数超过十五万余的恐怖战绩一直是先后嘉靖、隆庆直至万历都想要把握在手中的强大战队，但抗倭战一结束，戚继光便把戚家军分为几部，一
部作为自家家将，另外几部归部下统领遣散回乡，凭信物“鸳鸯佩”调遣，戚继光死后，万历便打主意收编这支战无不胜的军队，但殊不知，
戚继光死后，本应将戚家传家宝“鸳鸯佩”传给戚家后人，但众人却只听到了一个惊天消息：鸳鸯佩在嘉靖四十三年的时候，便遗失在“福州
戚家英雄会”上了！面对皇帝的追问，戚家只是一味地推脱搪塞，致使万历恼羞成怒，逼臣子交出兵权本就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更何况是“天下
第一军”那支战无不胜的戚家军，万历只道戚家倚老卖老仗着戚氏一门连绵三朝（万历登基时年仅十岁），是以多次在朝廷上大骂戚家“拥兵
自重，倚老卖老，藐视幼君”等等，张居正逝世后，万历更是将恩师一家抄没，流放其子孙后代，戚继光备受张居正看重，又征战在外，战功
累累，张居正为人才高孤傲，朝中仇人如林，但其在世时权倾天下是以无人敢有非议，张居正死后，朝中大臣多群起弹劾张居正往rì种种，连
及戚继光也被小人诬陷，万历本就对戚家、张居正心存怨恨，当即贬的贬、降的降，近rì更是以东南海波又起，催促戚家交出戚家军调遣信物
，这才有了上面的一幕；当下那姓管的道：“回大公子，弟兄们近rì都得到了风声，都陆陆续续从浙江义乌东阳老家赶到了嘉兴渡口，除了三
千余义乌弟兄（注；抗倭一战后，戚家军义乌人氏由原来的四千余剩下到了三千余人），辽东驻守边疆一脉也大都集结到了二公子府邸上，有
一千余人，除了已经被朝廷收编的温州、绍兴的弟兄们，大概就这么多了。”戚家军虽以义务人居多，但也有早期就跟随戚继光出生入死的温
州、绍兴和辽东将士，而现在受戚家控制的，除了义乌三千jīng锐中的jīng锐，还有便是辽东抵御蒙古的一千辽东jīng骑，听到这里，那姓管的下首
一大胡子道：“弟兄们都想不通，明明是戚家军，怎么又要听从朝廷的调遣？是以众兄弟都扬言除非见到‘鸳鸯佩’才肯听从调遣。”这下戚
祚国与昌国、显国、兴国相视苦笑，那大胡子迟疑道；“各位公子，小人来的一路上听到有流言蜚语，说...说那‘鸳鸯佩’...在福州便
已.......不知是真是假？”此话一出，包括那姓管的老者，其余三个戚家旧将也都神情紧张，假意低头喝茶，眼睫毛却忍不住微微颤抖，戚家
四兄弟沉默了半晌，老五戚兴国叹道：“大哥。告诉钱前辈吧。”戚祚国默然不语，那姓钱的便是戚继光麾下参将钱世桢，先前姓管的老者便
是管世堂，其余三个却分别是胡守仁、王如龙、吴唯忠，看到大公子这般模样，众人也猜到了结果，只听那吴唯忠一声哀叹：“这下却是棘手
之极了...”
不说那戚祚国一干人等愁眉不展，那几个少年却是早已按耐不住，面对着各种糕点小菜，时不时的偷偷夹上几块一阵大嚼吃得不亦乐乎，只
有一位年纪稍大的，目不转盯的盯着戚祚国等人，此少年挨着坐在老三戚昌国，生的浓眉大眼，虽然只有十一二岁却也是虎头虎脑，戚昌国无
意间瞟见这少年目不转定的只是看着自己一干人，忍不住摸着少年头问道：“峰儿，怎么不跟盘宗他们一起吃饭哪？”那少年正sè道：“戚家
遭难，身为戚家子弟，不能为家门出谋划策，唯有饿己以作惩罚！”众皆愕然，不想少年小小年纪竟心系家门兴衰如此，老四戚报国赞叹道：
“峰儿小小年纪就如此懂事，二哥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当下一片认同赞赏之声，原来这少年便是齐家二公子戚安国遗腹子戚云峰，戚祚国
微笑问戚昌国；“昌国，峰儿在你那里可过的快活？”戚云峰父亲死的早，是一一直以来都住在三叔戚昌国那里，戚昌国向戚祚国拱手道：“
大哥放心，峰儿在我那里绝不会受到半点委屈，倒是峰儿天资聪慧，又好读书，连戚家刀法也练得小有火候，实在比我那三个笨儿子强上了不
知多少倍！”戚云峰恭恭敬敬向戚昌国作揖道：“三叔叔言过于实了，小侄哪有三叔叔所说的那般，三位表弟只是年纪尚小不懂事罢了...”众
人见他与其他三个少年年纪相差无几，却口口声声说他三人“年纪尚小”都不禁哈哈大笑，戚祚国笑着一挥手：“家门大事要考虑，饭也不能
不吃，大家吃菜，再不吃就凉了！”当下众人纷纷动筷，却见云峰跳下椅子，跑到戚祚国耳边轻声说“大伯伯，有件事我想跟您说。”戚祚国
和颜悦sè将云峰抱在膝上问道：“峰儿想说什么跟大伯说。”云峰附耳悄悄对戚祚国说：“大伯伯，戚家军数十年为我戚家统帅，朝廷之所以
向我们讨要戚家军，一来是想打压我们戚家，一来是想凭借这支军队震慑天下，不管怎样，打压也好，镇压天下也好，朝廷并没有真的要将我
戚家赶尽杀绝之意，戚家军将士们虽声称非要有鸳鸯佩才听从调遣，小侄以为他们毕竟还是听从戚家的号令的，所谓鸳鸯佩，只不过是气不过
朝廷对我们戚家的欺负，只要我们向将士们解释清楚，为将着应胸怀天下，以民族大义为己任，这不是我们戚家军的军魂吗，只要我们交出戚
家军，朝廷想必也会明白我们戚家的赤胆忠心的！”云峰虽然童音不大，但一字一句，却犹如晴天霹雳，过了半晌戚祚国才晃过神来，看向众
人，戚家兄弟、吴唯忠、管世堂等人也是相顾愕然，戚云峰又道：“自祖父逝世，我们戚家虽然不及以往的风光之万一，但无论江湖上、朝廷
上，见了我们都要恭恭敬敬问个好，这不是因为我们戚家一门在朝廷中身居官位，也不是我们坐拥戚家雄兵，而是因为祖父曾经击败犯我边疆
、杀我子民、占我土地的倭寇,小侄以为，受到朝廷认可是轻，受到天下人认可才为重，只要我们对君忠贞，天下之士有目共睹，都会称赞我戚
氏一门是大大的忠臣，我们戚家就算不能受到朝廷重任，但我们戚氏忠贞一节在天下人当中就有口皆碑了，再恢复祖父时期的风光也就有望了
，大伯三叔四叔五叔，你们说小侄说的对吗？”清脆的童音虽然不大却震住了在场的众人，良久戚祚国叹道：“峰儿看得长远，不似我们之拘
泥于官宦之中，峰儿说的好啊，丢出去了兵权，收回了天下人心，你们如何看峰儿所说的？”戚昌国道：“三弟觉得，峰儿所说，甚是有理。
”戚兴国道：“一交出了兵权，我们戚家可就算是折了一臂啊，若是天子还不放心，说不得只好撕破脸了。”戚祚国缓缓道：“即使交出军队
，但统领绝不能变，仍由吴唯忠几位老前辈统帅。”众人称是，戚祚国哈哈一笑：“峰儿年纪轻轻就能帮助大人们排忧解难，峰儿，你想大伯
怎么奖赏你？”戚云峰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忽道：“大伯伯，我想去锦衣卫！”众皆惊愕，只觉这小鬼头出语往往惊人错愕，戚昌国张大了嘴
道：“峰..峰儿，你要去锦衣卫干什么？”戚云峰道：“我常听人说，锦衣卫里面有三塔六城，分别是生死塔、万劫塔、光明塔、石头城、鬼
城、罗刹城、机关城、万卷城、悬天城，有的是人间地狱，有数不尽的机关暗器、陷阱刀墙，有的却包藏天下武学书籍、阵法排变，还听说锦
衣卫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营，能够进到锦衣卫中的，往往是jīng英人才，能够为帝王办事，不受科律管束，是以小侄经常梦想进入锦衣卫，和
众叔叔一起为国家办事。”戚昌国哑然，锦衣卫虽然办事，但多是依照天子的意图，所谓为国家办事云云是半点说不上的，且锦衣卫在江湖上
口碑极差，是以虽然戚家四兄弟都在锦衣卫中任职，但在江湖上确实遭人蔑视，戚昌国摇了摇头，说道：“你年纪小，不行，如果你想学功夫
兵法，尽可向叔叔们请教，但锦衣卫一事，绝不许再提！”声音狠利，竟是没有丝毫余地，戚云峰一阵失望，便闭住了口嚼着一块糖酥鱼，却
丝毫没什么味道可言，戚祚国看了弟弟一眼，心中大慰，目前情势戚家四兄弟在朝中可谓举步维艰，戚家复兴一事，只怕要着落在下一代身上
，这时只要明眼的人看了，都知道这事只怕就要落在小小的戚云峰身上，若是云峰入了锦衣卫，便要一生囚禁在见不得光的地下世界里，直到
死去的一刻，这是锦衣卫的宿命，也是戚家四兄弟的宿命，所以当年幼无知的戚云峰想要效仿众位叔叔时，遭到的一致的反对，他小小年纪只
道是叔叔们嫌自己年纪太小，却不知正是众人对他寄予了极大的期望才反对，但他小小孩童，纵使天资聪慧，也决计想不到，自己幼小的肩上
，已挑起了整个家门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