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米的高空上，少女的裙摆微微浮动着，雪白蓬松的长发在失力阵的影响下轻轻裹着她娇小的身体，仿佛一个即将织成的巨大的茧。
湖蓝sè的瞳孔并不似五灵焕玥那般幽深不可见底，却含着股洞察万物的空明，清澈的尽头却是一片茫茫然，就如同一个历经沧桑的智者却愈发感到天命无常，万事万物终会湮灭。
沉默了片刻，米契尔忽然缓缓抬头，星辰的光芒映入眼底，可她看到的并不是星辰，却是极远处茫茫的黑夜里，两个人窃窃的低语。
“怎么可能，‘它’的事竟会被世人得知？！即使在宫里，知晓此事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泄密的可能xìng并不大，况且，人们对此事的理解似乎并不全对——他们认为这只是红月劫的提前降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那个叫拉米亚的星相师么？不可能，定是有人刻意隐藏身份，树大招风……那也找错了对象！”
“冷静下来，长老只是让我们探查此事，他似乎对预言泄露并不怎么关心。”
“你是说……”
“他早有定夺，派遣我们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
“知道了就回去吧。”
“……哼。”
……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米契尔忽然回过头，笑靥如花。
“风海境。”
“想听故事么？”
风海境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缓缓停在她身边安静下来。来到这个世界，因为年龄的关系，很少能够和人交流，当然，风海临那怪胎例外。
小姑娘似乎很高兴，她阖上大眼睛低声默念了几句咒语，双手捧起，一本厚厚的硬皮册子凭空出现。
没想到这小鬼身上还带着储物工具。
米契尔翻开厚厚的书页，刻意用书皮遮挡住风海境的视线，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全是故事么？”
“是啊，”米契尔自豪地笑了笑，“我收集了好久呢！”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他叫做小泓。”
小红？风海境一脸黑线，好雷人的名字，看看那小姑娘严肃地样儿，他实在提不起兴趣打击她。
“谁也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人们只知道，他独自在这片广阔的世界里旅行着，用双眼见识人世景观，世间百态……”
“他结识了许多好朋友。其中，有一只青sè的狐狸，它叫做小青。”
……又来了。
“当小泓遇见小青的时候，天空下着鹅毛似的大雪，树上只剩光秃秃的枝丫，雪花漫过了他的膝盖，小泓觉得很冷，他想尽快找到一个能够取暖的地方。这时，他发觉自己似乎撞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他发觉应该是一个活物，因为石头是不会被埋在雪中间的……于是，小泓伸出手，一点一点将那颗小小的东西挖出来，这是一只只有手掌大的小小狐狸，全身冷冷的，已经冻僵了。小泓想了想，还是将它塞在衣服里，试图用体温救活这只小狐狸。”
风海境心不在焉地听着，顺便瞥了一眼那轮红月的方向，却是惊得冷汗直冒——不远处，据这里不到三百米的北方，硕大的血红sè球体从高空中急速落下，炽热的气浪在其周身窜出了道道汹涌地火光，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震耳yù聋的响声依旧是愈演愈烈。
米契尔皱了皱眉，凑过来将书展开，挡在自己与风海境身前，企图隔绝这在她看来是噪音的声音，说也奇怪，让她这么一挡，那响动的确小了不少。
风海境不得不继续听她的故事。
“……小狐狸醒过来，很感激小泓救了它，之后，他们便一起旅行，一起长大……小境境，你怎么了？”米契尔疑惑地看过来。
虽然很是恼火于那幼稚的称呼，风海境还是诚实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你的故事真够无聊的。”
小姑娘鼓起了腮帮子，好看的眉毛翻起来，明明是愤怒的表情却更像是委屈。
“然后呢？”
米契尔轻哼了一声，这才端起书接着道。
“小狐狸太小了，看起来出生才几个月，小泓将它好好地护着，可是，不论喂什么它也不吃。小泓认为它其实是一种魔兽，可他看了许多许多书都没能知道小青究竟是什么。小青没有吃的，一点点瘦下去……直到有一天，它咬了小泓一口。”
小婴儿挑了挑眉，带点恶意地揣测着之后的发展。
米契尔没有意识到，端着书接着念。
“从此以后，小泓时常用小刀割破手腕，将血喂给小青。”
“……就这样？！”风海境愕然，“就这么让它咬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米契尔竟是跟他一样愕然，“是啊，因为小青饿了嘛。”
风海境发现这丫头的价值观和常人有着不小的出入。
……
“主人，魔力积蓄已经完毕。”
风海临抬眼望着那颗即将带来无数鲜血与死亡的厄难之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面对着他那群跃跃yù试的部下们，血红的微光将所有人的脸上染上了一层赤红，逐渐与他们眼里的信念融为了一体。
“再过一会儿，红月便会降临到此地。”他指了指自己脚下，以及他们的脚下，“数千年来，数十次的劫难始终没能难倒我们。所以这次我也相信，我们不会比先人差，我们终将战胜红月，再度赢回接下来一百年的和平时光，通过女神伊芙莉亚的考验。让她知道，我们人类作为她的子民，并没有让她失望，我们有资格继续在自己建设的家园中生存繁衍！而你们每一个人，都将作为人类的英雄，被游吟诗人所传诵至世界各地，所有人都会为你们祈祷，祝福。此一战，请大家务必——全力以赴！”
“是！”
风海家的阵营里传来振奋人心的吼叫声，由近及远，这份激情极快地传染了周遭的队伍。人们眼中燃烧着火一般的战意，这一战，他们押上了自己的xìng命及执念，只许胜，不许败！胜，万人称颂，败，即是世界末rì。
士气冲天，直贯云霄，看似无形，却是有形，众念合一，其间蕴含的力量却是不容玷污，等闲妖邪丝毫不敢近身。
“还有一点，你们都给我记住。”风海临突然道。
“全力作战是一回事，珍惜生命又是另一回事。此战一了，不论你们身上的零件还剩下多少，一条腿也好，一只胳膊也好，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爬也要给我爬回来！不能爬的，就在原地等待我们的救援，我们会尽全力搜救的，听懂了么！”
“…………”
“听懂了！！！”
这一次，人们的吼声，在方圆三十里范围内响彻天地。
“现在，启动阵法——星佑。”
风海临轻声道。
……
“后来，他们受到了追杀……”
“为什么？”
“小青是一只魔兽，而且不是普通的魔兽。知道它底细的人极少极少，但却是非常厉害，他们根本抗衡不了。”
“……”
“小青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连累小泓，所以它试图说服小泓，那些人之所以想捉它，只是因为它身上有利可图，并不会真的杀了它。”
“然后呢？”风海境眨眨眼，自然而然地问了一句。
“小泓当时只问了它一个问题，‘你，想跟我一起旅行，还是想被他们利用？’”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可小青始终没有勇气说出来。小泓问的是‘想’，而不是‘决定’。就在它犹豫地时候，追杀他们的人来了。”
“小青看了看小泓满身的伤痕，当着所有人的面，平静地说，‘我更想为他们所用。’”
“小泓默默地将小青放下，然后说了两个字，你猜应该是什么？”米契尔神秘地冲小婴儿道。
“不行。”
“呵呵，错了。”她吃吃地笑起来。
风海境掀开书页打算往后翻，却被米契尔死死按住，两小孩争执了半响，小婴儿无可奈何地松了手，“好吧，你想怎样？”
“对，就是这个。”米契尔拍起手来。
“呃？”
“小泓当时只说了两个字，‘好吧’。”
有时候，想与决定可以是同一个意思，它想要的结局与它想做的事正好相反，该是选择想做的事还是想要的结局呢，这可真是一个无解的谜。不过，无论选择什么，都是在情理之中的。
风海境默然片刻，又疑惑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看来他们俩存在着有些严重的代沟，所以他不得不费劲地解释道：“他明知道那只狐狸骗他，为什么还答应它？”
“因为小青说想被他们关一辈子啊。”
“……你赢了，你接着念。”风海境抚额。
胜利的米契尔喜滋滋地翻开下一页。
“小青说，如果不伤害小泓，它就跟他们走。”
“他们答应了，于是，小泓沉默地看着那些人用漆黑的锁链将小青牢牢地铐住，消失在他看不到的远方。”
……
“那，那是什么？”
人们望着从几分钟前便静静悬停在离地三米的空中，一动不动的庞然大物，丝丝的悸动慢慢自心底萌生。坚硬的半透明外壳好似一个巨大的卵，保护着内里的生命。血光忽明忽暗，大股大股的能量在这光暗变换间被强硬地挤压凝实。随着内部能量的增强，血红外壳渐渐暗淡下来，原本光滑的表面却是粗糙如岩石，不时有龟裂的响声传出。
“做好准备，它要出来了！”
武士们散出护身真气，凝出铠甲，魔法师催动咒语召唤元素，运用jīng神力结成各sè的护罩。在星佑法阵的加持下，威力倍增。
蛋壳在一片恐怖的颤动中片片剥落，还未落地便在风中化为粉尘。
“怎么会……”人们瞪大了眼，仰望着所谓“红月之劫”的真面目，“不，不可能，这不是红月劫！”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蜷缩得紧紧的一个少女，藏青sè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月白sè的素雅长袍寸寸崩裂，纤长细腻的四肢呈婴儿状柔弱地裹紧，像是一只孱弱的小羊正用着自己那点小小的力量拼命保护着自己。
她没有任何防御。
“冷静点，”风海临朗声道，“红月劫的猜测虽从一开始并未被确定下来，但在尚未了解真相之前不要松懈。”
他能感觉到，人们早先凝起的战意已在不知不觉间分崩离析，不由得微微苦笑，若出现的是成群的魔兽，或许情形还不会像现在这么糟。他仔细打量着这个少女，不得不承认局面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可他无法揣测，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观望者究竟会怎么想。
比如教皇殿。比如三生殿。
如今七大帝国各方势力，有哪些不是明里暗里依附于他们的，可今rì出战的年轻人们，却并没有来自于他们本部的，至少他所熟悉的那几个巨头没有一个到场。两大势力聪明地将自己的中坚力量隐藏起来，以优厚的条件动员他们麾下的势力派出大量的生源来这儿打起了人海战术，试图削弱那些源于基层的不安定因子。否则目前唯一能控制场面的也不会是他风海临了。
他以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冷哼一声，看来这群骄傲的老家伙们也明白这些年自己的强力统治已经让人很是不满了。
“……”
少女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睛仍旧是闭上的，可她的身体却是慢慢舒展开，仿佛被无形的线缓慢却不容抗拒地牵引着。待她抬起头来，人们才看清了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洁白如月光，清冷如月光，也空灵如月光。
“神，神呐。”离得近的牧师跪下来，呆滞地念叨。
风海临眯了眯眼，在少女碎裂的袍子里，他清楚地看见了道道血痕，长长的，深深的，泛着诡异的藏青sè，在这具洁白的身体上尤其突兀。
而这时，少女也慢慢睁开了她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