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平远堡的第一次接触战,明军和鞑靼士气颠倒,原本人心惶惶的铁岭开始恢复往rì的气势,雄踞帝国东北大镇。与此同时,平远堡内兵jīng粮足,相比于被阵斩三千人马的鞑靼,再坚持一个月都不成问题,经过杨照和李成梁等人的努力,赵全施用的反客为主之计被彻底击碎,原先钉了门板的开原城也大开城门,时不时地将部队拉出来环城,向赵全示威。
总而言之,形势大好。
士兵可以得意,甚至可以忘形,但作为军事主官,久经沙场的杨照心里和明镜一般,这几rì常常亲临瞭望塔,观察山头那边的鞑靼军营,不过鞑靼仿佛也不着急,几rì来都是炊烟袅袅,不见半点战火。
这一反常举动令杨照更是忐忑不安,因为种种迹象表明不按常理出牌的的赵全肯定在筹划什么惊天yīn谋,别忘了,平远堡的布防图都在他手里,城中的每一处暗垒,每一处箭口,每一处陷阱他都了如指掌,想到这里,杨照又吸了一口凉气。
“线卜衮,城墙加修的如何了?”
“大人,卑职已在城墙内侧砌砖,不出五rì,主城墙就能加厚一倍。”
“嗯,滚木礌石够吗?如果不够让弟兄们在附近的山头多砍些巨木。”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只是……”话到此处,线卜衮顿了顿,“大人,后山常有震动,又不像是是地震,弟兄们觉得奇怪。”
“哦?”杨照听到这个奇闻有些纳闷儿,“持续多久了?”
“每rì夜里都有,破晓时分就消失了。”
杨照背手徘徊,沉思一阵,“竟有如此奇怪的事情?后山都有什么?”
“以前是矿场,现在废弃了。”
听到“矿场”二字,杨照猛然醒悟,大喊不好,“大意了,你点齐五百人马跟本帅走,去后山矿场!”
“是!”
原来平远堡背靠的山名为孤山,本是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谁料嘉靖年间这里发现铁矿,孤山一时声名鹊起,为保护矿区不被袭击,朝廷才特意建造平远堡,后来铁矿挖空,平远堡却作为铁岭卫的屏障保留了下来。由于矿山中空,山风刮过,便在洞中产生风鸣,当地百姓谓之山神震怒,于是铁岭知府封山禁路,多年来没人上去过。
杨照等人沿着旧路爬上山腰,找到了废弃矿场,只见附近有几堆未灭尽的炊坑。
“真是奇怪,山中没人,怎么会有炊坑?”线卜衮用刀鞘在还有一丝火星的木炭中拨来拨去。
李成梁将解开束状袖口的包起一块木炭嗅了嗅,“熄灭没多久,恐怕是清晨灭的。”
杨照四下打量一番,只见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一山洞,大步上前,拨开遮掩的树杈,果真有一个一人高的山洞,向内一望,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里面的空气却不怎么难闻,和外面差不多。
“明白了,还好发现的及时啊。”杨照长出一口气,心神大定,坐在洞口一块大石上休息。
李成梁赶上前,见洞口上有很多新鲜的横断面,很明显是刚敲打下的,再看看跌落满地的碎石屑,心知不妙,赶忙叫来查大受,“你带几个弟兄们四处搜索,类似这样的洞穴一个也不能放过。”
“明白。”查大受领命带着几十个兄弟开始巡山。
杨照倒倒靴筒,抬眼扫着这里的山势,“真不愧是孤山啊,如此险峻,若是在山中藏匿一支伏兵夜半杀出,你我哭都哭不出来啊。”
线卜衮点点头,“大人,想必每夜的躁动就是鞑靼在挖山洞,他们想借助先前的矿洞挖穿孤山,从背后袭击我军。”
“还好我们及时发现,要不然悔之莫及啊。”李成梁连忙道。
杨照猛然站起,“吩咐下去,孤山每夜必须安排百十人潜伏,紧紧盯着鞑靼,一旦有变立刻回禀。”
“是!”众人抱拳领命。
此时查大受赶了回来,“大人,周围的矿洞没有开凿,只有这一处。”
杨照仍有些不放心,“查大受,留守孤山的任务就交给你了,领十几个弟兄潜伏下来,再有就是四下再搜搜,狡兔三窟,多多提防。”
“是!”查大受虽有些不解为何将自己留下,但不敢违抗军令。
“好了,不要破坏现场,除了查大受等人外,都撤了吧。”杨照起身下山,线卜衮再次扫了扫孤山,跟了下去,李成梁却刻意放慢脚步,磨磨蹭蹭不走,见杨照走出一段路,便将一脸疑惑的查大受叫至身前,“查大受,你知道大人为什么将蹲点的任务交给你吗?”
“想是大人信任俺?”
“屁!”李成梁一把推开自以为是的查大受,“是你的回答有问题,什么只有一处,你应该说一会儿再找。这么肯定的回答让杨照很不放心,这才故意把你留下来。”
“呃,原来是这样,那现在……?”查大受这才恍然大悟。
李成梁顿了顿,咬着查大受耳朵道:“现在你要好好干活,做好眼前的事情,回头我争取把你调回来。”
“俺一定好好做事,又要麻烦大哥了。”
见查大受知错,李成梁放下心了,“记住,别以为在杨照面前立了功就忘记上下尊卑,以后回话的时候注意。”说罢,李成梁安慰xìng地拍了拍查大受肩膀,转身下了山。
回到平远堡,杨照直奔后城,目测出了鞑靼有可能挖穿的地方,吩咐左右在附近挖坑设陷阱,坑内还插满了尖刀利刃,这还不够,线卜衮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些荆条,一股脑地的全都扔了进去。
“大人,只要他们掉进陷阱,不是被扎死就是被刮住,看他们怎么偷袭。”
杨照看后冷冷一笑,“嗯,不错,不过万不可掉以轻心,这里安排一百人。”
“是。”
杨照又转身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李成梁,问道:“汝契啊,你想什么呢?”
“卑职……”李成梁反应过来,“大人,卑职在想,赵全从后山的矿洞夜袭的迹象会不会是幌子,太困难了,他们要钻山啊。”
“哼哼,汝契啊,战争是什么,是极端智慧与手段的结合,只要能打赢,什么方法都能用,钻山算什么,上次线卜衮还钻了臭水塘。”杨照一脸正经。
李成梁听后连忙点头,“卑职一定好好求教,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战争。”
“求教?没用的,战争是什么样子需要你自己体会,并不是见见血就能知道什么是战争。”
“哦?体会?”
“仗打多了你就会明白,当你的兄弟和敌人同时倒地死去,当清脆的骨裂声在你耳边响起,当伤兵的嘶嚎声不绝于耳,当你拖着身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什么是战争。”杨照一字一顿,犀利的眼神直shè李成梁那有些迷茫的双眸。
李成梁被这一记“闪电”击中,一个激灵贯穿全身,顿觉自己太稚嫩,对战争的理解太简单。
见李成梁心有所悟,杨照满意地捋捋胡须,点头道:“希望你是个天才学徒,能够早些参透这道理。”说罢,转身离去。
突然,瞭望塔传来一声大喊,“鞑靼!”
李成梁听后快步跟上杨照,只见杨照一脸冷峻,即便是赶往城楼,一路上仍旧有条不紊地吩咐左右:“让闫平和程超带第一队上城,让炮手将佛郎机火炮从炮槽中拖出来,弓箭手每人一百支箭可以zì yóushè击,同时吩咐赵哲的第二队做好准备,随时上城布防。”
在众人的簇拥下杨照登上城墙,手打莲蓬,只见不远处的鞑靼兵在安装攻城器械,投石机和强弓硬弩都已经到位。
“不好,赵全果然将投石机拿来对付我们了,吩咐弟兄们高举盾牌,坚守岗位,谁也不能后退,同时组织预备队做好救火的准备,鞑靼有可能投掷火球。”杨照见状,赶忙再次吩咐左右,希望将损失降到最低。
没等所有明军分发到盾牌,只见一排排巨石被甩向空中,重重地砸向平远堡,一个明军新兵抬眼,只觉得迎面的石块越来越大,到眼前便成一人多高,巨大的恐惧迎面而来,吓的他紧闭双眼,“轰”的一声巨石从身边掠过,再次睁眼的时候,只见身旁的战友已被砸得稀烂,四周都是被喷溅出的血迹和脑浆。
新兵伸手一抹脸,发现自己已被溅了一脸,先是恐惧充满了自己的大脑,瞬间又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傻傻地杵在那里不知该干什么,好在一旁的伍长见过世面,抄起自己的盾牌推给新兵,“新兵蛋子,快醒醒,拿好盾牌……”
没等伍长将话说完,又一块飞石咆哮着直冲过来,将那个伍长撞下城墙,捎带砸翻了城下的一处草棚,顷刻间又一个生命永远消失,新兵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伍长死去,而且死无全尸,地上还有血肉模糊的一只脚,神经崩溃了,张牙舞爪地在那里咆哮痛苦,蓦地又有一块飞石正中其大脑,只一秒钟,新兵死去,留下一具无头尸体,那只扬起胳膊还没有放下。
李成梁将一切看在眼里,咽了一口唾沫,心念道:这就是战争?血腥的战争?
“大人救我~~~”一旁传来乞求声音。